少帅府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沉寂肃穆。
红木雕花的大书桌上,一盏绿罩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将萧御笼罩在一片独立的光明里,而他身后的世界则沉入厚重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微焦、墨锭的清香,以及一种无形却迫人的压力。
萧御身着一件深藏青色的家常绸衫,领口微敞,少了几分穿着军装或西装时的正式,却更显出一种居家的、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正伏案批阅着一叠军务文件,修长的手指握着狼毫笔,腕部稳定,批注的字迹遒劲锋利,一如他平日的作风。
窗外,晚风拂过庭院里的海棠,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书房内落针可闻。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进。”萧御头也未抬,声音淡漠。
副官秦凯应声而入。
他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军装,脚步轻捷,走到书桌前约三步远的位置站定,身姿笔挺如松。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着。
这是多年的默契,他知道萧御在处理文件时需要绝对的专注。
片刻,萧御批完最后一份,将狼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秦凯身上,带着询问。
“少帅,”秦凯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地汇报,“关于虞小姐近况的后续调查,有了些进展。”
萧御端起手边的白瓷盖碗,轻轻拨弄着浮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说。”他呷了一口微烫的茶,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虞小姐回校后,生活作息已恢复正常。除了校内课业,她……”秦凯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她几乎每晚都会去城南的锣鼓巷。”
“锣鼓巷?”萧御挑眉,那个地方是北平城内有名的贫民聚居区,鱼龙混杂,环境脏乱。
“她去那里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个女学生,频繁出入那种地方,由不得他不多想。
秦凯清晰地答道:“她在那里的一处旧祠堂,给贫苦人家的孩子和少量成人授课,教他们识字、算术。那里被称作‘平民夜校’。”
“夜校?”萧御微微一怔,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放下盖碗,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扶手。
“她教什么?不会是……那些‘进步思想’吧?”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审视与怀疑。
那日书房争论,她言辞间的激烈与理想主义,他记忆犹新。
“据我们的人观察,”秦凯回答得十分谨慎,“她主要教授《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偶尔也会讲一些简单的历史故事和地理常识,内容……目前看来,并无逾越之处。”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座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
萧御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眼神幽深难辨。教《千字文》?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虞颜的身影——在游行队伍前倔强高昂的脸,在书房里与他争辩时激动的眼眸,在病中脆弱苍白的容颜……如今,又叠加了一个在破旧祠堂里,对着面黄肌瘦的贫民,一遍遍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画面。
这强烈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困惑,甚至是一丝……触动。
“她当真在教《千字文》?”
萧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意味。
他重新拿起那支狼毫笔,笔尖在砚台里缓缓舔墨,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饱满墨汁的笔尖悬在文件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是,属下确认过。”秦凯肯定地回答,“夜校条件十分简陋,桌椅破旧,灯火昏暗,学生年龄参差不齐,但虞小姐……颇有耐心。”
笔尖最终没有落在文件上,而是被再次搁下。
萧御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动的树影。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寂,仿佛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负。
良久,他转过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
“那个夜校,维持下去不易吧?”他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
秦凯心领神会:“是。据闻经费拮据,纸张笔墨短缺,全靠几位先生自掏腰包和零星捐助。”
萧御走回书桌后,重新坐下,取过一张空白的便笺,却没有立刻书写。
他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秦凯,目光锐利:“从我的名下,支三百银元,匿名捐给那个夜校。”
秦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垂首应道:“是。属下会妥善处理,绝不会让人查到来源。”
“记住,”萧御加重了语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别让她知道。”
“明白。”秦凯躬身,准备退下。
“还有,”萧御的声音再次响起,秦凯停下脚步。“安排两个机灵点的人,暗中看着点那边。不必干涉,确保……无人滋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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