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的北平,春意像是浸了水的宣纸,缓慢而潮湿地在古城墙头、四合院的老槐树梢晕开。
只是这氛围,今日却被另一种更激烈的东西撕裂了。
东长安街上,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打破了皇城根下往日的沉寂。
“反对华北自治!”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口号声浪高过一浪,汇聚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刷着清明时节的清冷。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北平几所大学的学生们,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尚未被生活磨砺掉的棱角与近乎神圣的激情。
虞颜就在其中。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斜襟上衣,下身是及膝的玄色布裙,这是燕京大学女学生最常见的装束,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乌黑的短发齐耳,用一枚最简单的黑色发卡别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格外清亮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紧抿的唇瓣透露出与她文静外表不符的执拗。
她手中高高举着一根竹竿,顶端的标语牌上用浓墨写着“还我河山”四个大字,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仿佛要化开,每一个笔画都像是无声的呐喊。
“婉清,跟紧我!”虞颜侧头对身边同样激动的好友苏婉清喊道,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有些沙哑。
苏婉清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旗袍,外面罩着针织开衫,此刻鬓发微乱,脸颊却泛着兴奋的红晕。
“知道!阿颜,你看,好多市民都加入我们了!”
苏婉清指着队伍后面越发壮大的人群,语气里满是鼓舞。
然而,这股激昂的洪流很快遇到了坚硬的堤坝。街道尽头,传来了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沉重声响,整齐而冰冷。
一队穿着深灰色制服、手持上了刺刀步枪的军警小跑着出现,像一道灰色的墙,迅速封堵了前路。原本激昂的队伍前方出现了一阵骚动,口号声也变得凌乱起来。
“同学们!冷静!保持秩序!”有学生领袖站在高处声嘶力竭地维持,但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天际滚过一阵闷雷,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再也承载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打湿了旗帜、标语,还有年轻学子们单薄的衣衫。
雨水顺着虞颜的额发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的湿意透过布料,激得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手中的标语牌变得沉重,竹竿湿滑,那“还我河山”的字迹在雨水的浸润下,愈发显得悲壮。
雨幕之中,军警的呵斥声、学生的抗议声、市民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推搡、冲撞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灰色的人墙开始向前挤压,刺刀的寒光在雨水中闪烁,令人心慌。
“啊!”人群像被惊扰的蜂巢,向四面八方溃散。
虞颜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她紧紧抱着标语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点。
雨水让她看不清前路,只觉得脚下湿滑,周围全是惊慌失措的人和挥舞的警棍。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街道另一头,三辆黑色的美国斯蒂庞克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在雨中缓缓驶来。
车队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威严与疏离。
前后两辆车上坐着荷枪实弹的卫兵,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车窗紧闭,将外界的喧嚣与风雨隔绝大半。
车内,萧御正微蹙着眉,看着膝上摊开的一份军事布防图。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黄绿色呢料将校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略显昏暗的车内光线下依然清晰。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面容俊朗,线条却如同刀削般冷硬,眉眼间带着常年军旅生涯留下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车窗外的口号声隐约传进来,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刚从一场令人窒息的军事会议上脱身,父亲和那些老派将领的保守与妥协,让他深感无力。
“开慢点,绕过去。”他头也没抬,对前座的副官秦凯吩咐道,声音低沉,不带什么情绪。
“是,少帅。”秦凯应道,随即通过对讲机向前车传达指令。
车队试图从骚乱人群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穿过。
然而,失控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军警薄弱的封锁线,向着车队的方向涌来!
几个学生为了躲避身后的追捕,慌不择路地冲到了街心,几乎要撞上轿车的引擎盖。
“保护少帅!”前车的卫兵反应极快,数名士兵立刻跳下车,试图驱散靠近的人群,为车队清出道路。场面更加混乱。
一名年轻的士兵,面对汹涌而来的人潮,显然有些紧张过度。
他看到一个人影高举着什么东西(那是虞颜的标语牌)直冲过来,下意识地,他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用力推了出去——
“放开我!你们这些……”虞颜正奋力想从混乱中站稳,话未喊完,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在她的肩侧。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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