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拍在两侧的墙壁上,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萧御如同一个雪人,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浑身湿透,玄色中衣紧贴在身上,不断滴落着融化的雪水,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污渍。
赤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青紫,甚至能看到被冰棱划破的血口。
头发凌乱,沾满雪沫,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水痕,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他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急促地弥漫。
陋室内,唯一的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方狭小、破败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霉味,以及一种生命即将流逝的、衰败的气息。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钉在了靠墙那张铺着破旧薄褥的板床上。
虞颜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床硬邦邦的灰色棉被,几乎看不到什么起伏。
她的脸,在摇曳的灯光下,白得如同外面的积雪,没有一丝血色,透明得仿佛能看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双眼深深凹陷,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死亡的阴影。
曾经如瀑的青丝,此刻枯燥地散落在粗糙的枕头上,如同失去生命的枯草。
一个太医正跪在床边,手指搭在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上,脸色凝重得如同外面的天色。两名浣衣局的嬷嬷惶恐地跪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她怎么样了?!”
萧御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几步冲到床前,几乎是扑跪下去,想要触碰她,手指却在距离她脸颊寸许的地方,僵滞不前。
他怕,怕碰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太医慌忙收回手,匍匐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陛下……臣……臣等无能……虞姑娘她……脉息已如游丝,五脏衰竭,心神耗尽……只怕……只怕就在顷刻之间了……”
“顷刻之间……”
萧御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他一把抓住虞颜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冰冷、枯瘦,布满了冻疮和新旧交错的裂口,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不……不会的……”他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尽管他自己的手也同样冰冷刺骨。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卑微和痛悔:
“颜颜……颜颜你醒醒!看看朕!是朕来了!是朕错了!”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朕都查清楚了!是陆秉权!是他构陷虞家!是他伪造密信!你是清白的!一直都是清白的!是朕昏聩!是朕听信谗言!是朕对不起你!颜颜——”
他语无伦次,用力摇晃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你睁开眼看看朕!骂朕!打朕!怎样都好!求你……别这样……别离开朕……”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泪滴,或许是听到了他绝望的呼唤,虞颜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一丝气力,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那双曾经清亮如秋水的眸子,此刻是一片涣散的、空洞的灰蒙,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一片濒死的浑浊。
她似乎花了很久,才勉强将视线聚焦在眼前这张写满痛悔、泪水纵横的熟悉面孔上。
她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萧御连忙将耳朵凑得更近,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陛……下……”
两个字,气若游丝,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摇曳的火苗,却清晰地传入萧御耳中。
“朕在!朕在!”萧御紧紧握住她的手,连声应道,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颜颜,你想说什么?朕听着!朕都听着!”
虞颜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脸上,那里面没有怨恨,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平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释然。
她再次动了动嘴唇,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念,将那萦绕在心头许久许久、支撑她度过无数苦难时光的最终祝愿,化作这世间最后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对他说的诀别之语:
“……保……重……”
两个字,轻飘飘的,如同叹息,耗光了她生命灯盏里最后的灯油。
话音落下,她眼中那点微弱的、涣散的光,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被他紧握在手中的、那只冰冷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力,沉沉地、彻底地,坠了下去。
她的头颅,微微偏向一侧,双眼依旧半阖着,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神情安宁得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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