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继承者 第104章 阵营的争议

“星萤”号的会议室，原是一间稍大的物资储备舱，如今撤空了货架，居中置一长条金属桌，周遭环列十数把样式不一的座椅，便是“黎明阵线”眼下最高议事的所在。此刻，舱内空气凝滞沉重，仿佛充斥着看不见的电火花，一触即爆。

凌烨端坐主位，面色平静，将玄戈提出的“合作”条款，以及那则关于NR-735星域运输队的情报，毫无保留地陈述完毕。话音落下，满室寂然，落针可闻。唯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衬得这寂静愈发压抑。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巴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那铁塔般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黑脸膛涨得发紫，双目圆睁如铜铃，直瞪着凌烨：“与帝国合作？！凌先生！你莫不是忘了黑石星港的炮火？忘了帝国爪牙是如何欺压我星盟子民？忘了边境线上那些被劫掠、被焚毁的殖民地？！那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他们的话也能信？！”

他声若洪钟，震得舱壁嗡嗡作响，满腔的悲愤与旧恨如火山喷发：“那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他们今日能给点甜头，明日就能把咱们连骨头带渣都吞个干净！咱们‘黎明阵线’打的旗号是反抗暴政，若转头就去跟另一头恶虎勾搭，底下弟兄们怎么想？那些盼着咱们的星盟百姓怎么想？这岂非自打耳光，寒了众人的心？！”

巴图身后，几名自星盟军中而来的汉子亦是面色激愤，纷纷附和：

“巴图老大说得对！帝国没一个好东西！”

“谁知道那情报是真是假？怕是引咱们去钻口袋阵！”

“咱们就是再难，也不能向帝国摇尾乞怜！”

一时间，反对之声鼎沸，充满了整个舱室，浓浓的疑虑与敌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凌烨静坐不语，任由这愤怒的浪潮冲击。他理解这份情绪，那是浸透了血与火的民族伤痕，绝非轻易可化解。

待声浪稍歇，一道冷静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是苏玥。

“巴图大哥，诸位弟兄，你们的担忧，我与凌烨何尝不知？”她站起身，目光清亮，扫过在场每一张激动或疑虑的面孔，“帝国确非善类，其心叵测。然则，诸位请想一想，我们当下最大的死敌，是谁？是司徒隐！是他的‘永恒净土’计划！此獠不除，莫说星盟，整个已知文明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走到会议室前方，调出星图，指向“星萤”号与“秃鹫”号交战空域，又指向安全局力量密集分布的区域：“我等人手几何？舰船几何？资源几何？司徒隐坐拥整个星盟旧日遗产，更窃取‘统御者’禁忌之力，其势日盛。我等如困守一隅，只凭一腔热血，可能抵挡？此次突袭‘秃鹫’号，虽有索恩博士技术与诸位勇武，亦不乏侥幸。下次呢？下下次呢？”

她语气渐转激昂：“玄戈所言，未必全然是假。帝国内部亦有派系倾轧，其改革派与太子一系，确与司徒隐存在根本利益冲突，惧其坐大反噬帝国。此乃阳谋，他们欲借我之力削弱司徒隐，我等又何尝不能借其情报物资，壮大自身？此为借力打力，绝非摇尾乞怜！”

“哼，说得好听！”一位原星盟情报系统的中年男子推了推眼镜，冷声道，“苏玥小姐，你精通技术，或许于人心诡诈见识尚浅。帝国秘谍，尤其那玄戈，最擅长的便是玩弄此等伎俩。共享情报？他们给的真假掺半，足以将我等引入万劫不复之地！共享非核心数据？何为非核心？一旦被其掌握我方研究脉络，后果不堪设想！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此言有理。”另一位年纪稍长、曾是殖民地行政管理者的女子颔首，面露忧色，“更重要的是立场与人心。‘黎明阵线’初立，凝聚力在于反抗暴政、追求光明的信念。若与帝国牵扯过深，无论初衷为何，极易被司徒隐渲染为‘帝国走狗’、‘星盟叛徒’，届时人心离散，大义有亏，何以号召天下？”

支持者与反对者各执一词，争论愈发激烈。舱室内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方以巴图为代表，坚决反对，视此为原则与底线问题；另一方则部分认同苏玥的观点，认为在生存危机前，需pragmatism （实用主义），灵活变通。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索恩博士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扶了扶老花镜，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份学者的权威：“诸位，且听老朽一言。学术之道，亦讲求交流借鉴，虽需警惕，却不可固步自封。帝国科学界，确有部分有识之士，其关于灵源及‘统御者’技术的某些见解，或有独到之处。玄戈所言关于‘心智熔炉’稳定性关键物品之情报，依老朽看来，其所描述之物征，与老朽过去推演的某种可能器物的确吻合，价值重大…当然，其来源与动机，确需慎之又慎。”

博士的话，稍稍缓和了纯粹情绪化的对抗，将部分焦点拉回到了技术现实层面。

凌烨直到此刻，才缓缓站起身。他一动，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恨帝国，乃情理之中，凌某亦不敢或忘昔日之耻。惧其反复，乃应有之义，与彼等交道，无异刀尖起舞。”

他目光扫过巴图，扫过每一位持反对意见的人，坦然相对：“然则，若因惧恨而闭目塞听，固守所谓‘纯粹’，坐视司徒隐一步步将我等，将亿万生灵推入‘永恒净土’那无间地狱，此岂非另一种背叛？背叛了我等揭竿而起之初心——为了生存，为了自由！”

他走到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NR-735星域：“此情报，风险极大，然机遇亦然。若能得此物，或可极大延缓甚至破坏司徒隐之计划，拯救无数生灵。此非为帝国火中取栗，实为我等自救救人！”

“至于立场人心…”凌烨语气转沉，“我等之行，无愧于心，无愧于民。是与非，功与过，当由我等手中实现之结果来评判！而非敌人之污蔑或盟友之虚名！若因惧怕污名而畏首畏尾，弃有利之资源不用，才是真正辜负了信任我等之人的期望！”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故凌某之意，合作可试，然必须约法三章！”

“一，绝对独立自主。与帝国之接触，仅限于情报与物资交换，绝不接受任何指令，不参与其内部事务，更不容其势力渗入‘黎明阵线’！”

“二，极度警惕验证。其所提供之一切情报物资，必经多重渠道验证，慎辨真伪。交易过程，必预设撤退方案，以防不测。”

“三，严格控制范围。此事暂限于在场核心人员知悉，对外严格保密，以免动摇军心，予敌口实。”

最后，他看向巴图，语气诚恳：“巴图兄，你之忠勇，我等基石。此番若行，潜入侦查、接应撤离之重任，非你与麾下精锐不能胜任。凌某需你之眼，需你之剑，为全体弟兄之安危，盯死帝国可能之异动。此非妥协，乃是以我为主，借力破敌，你可能信我这一次？”

巴图胸膛剧烈起伏，虎目圆瞪，盯着凌烨看了许久，又狠狠瞪了一眼虚拟的帝国星域图，最终重重一跺脚，声音沙哑道：“俺老巴是个粗人，但俺信你凌先生不是卖国求荣之辈！你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弟兄们的性命托付给俺…好！这趟浑水，俺蹚了！但丑话说前头，若让俺发现帝国崽子有任何不轨，俺手里的家伙第一个不答应！”

凌烨重重一拍巴图肩膀：“正当如此！”

他又看向众人：“此事风险，凌某与苏玥担主责。行动计划，需诸位群策群力，务必周详。索恩博士，还需您老尽快分析那物品可能之特性及处置方法。诸位，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生存之路，从无坦途。唯有心存警惕，手握力量，方能于这乱局中，杀出一条生路，为我等所求之黎明，搏一线曙光！”

凌烨的话，既有对现实的冷峻认知，亦有不容动摇的原则，更包含着对同伴的信任与托付，终于将激荡的争议暂时压下，引导至如何具体应对这场危险的交易上来。会议方向转向如何利用、防范、验证帝国的“橄榄枝”，激烈的争论化为更加务实的战术推演与风险评估。

苏玥看着凌烨，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钦佩，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羁绊在悄然滋长。她知道，凌烨做出了一个艰难却必要的决定，而这条道路，必将更加荆棘密布。

帝国的阴影，已悄然渗入这初生的“黎明阵线”，考验着每个人的智慧、信念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