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比云州更靠近烽火连天的前线,高大的城墙之上,刀砍斧凿、烟熏火燎的战痕更深更密,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经历的惨烈搏杀。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尘土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边关特有的、令人神经不自觉绷紧的肃杀之气。李默的车队在残阳如血时分抵达,那悲壮的金红色光芒涂抹在斑驳的城楼上,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黑夜祭奠。
朔州卫指挥使廖勇,一位满脸虬髯、声如洪钟的典型边军悍将,早已得悉消息,率麾下主要将领在城门外迎接。礼节虽周全到位,无可指摘,但那打量李默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边军老将对京城来的“钦差”固有的、不加掩饰的桀骜与审视。显然,这位“雷神”侯爷在京城和云州的声名,在这等真正刀头舔血的边陲重镇,更需要实实在在的退敌功绩来证明,而非仅仅依靠爵位和官衔。
李默将对方的目光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却并不在意。边军悍将,只服能打胜仗、能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上官,这种直来直去的审视,反而比京城官场那些笑里藏刀的算计更让他觉得坦然。他简单与廖勇寒暄几句,语气平和,既不显傲慢,也未露怯懦,随后便直接入住早已安排好的行馆——正是那处故意通过“逃兵”之口泄露出去的“宿处”,位于指挥使衙门旁,看似安全便利,实则早已被韩震与沈统领联手,布成了请君入瓮的绝杀之场。
行馆内外,明哨暗卡,交错布置,看似与寻常高官宿处无异,实则每一个关键位置,都把守着大内侍卫与侯府护卫中的精锐。他们如同蛰伏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通道、制高点和视线死角,一张无形却致命的巨网已然悄然张开,只等那自投罗网的猎物出现。李默踏入行馆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引而不发的紧绷感,仿佛一根拉满的弓弦,寂静中蕴含着爆裂的力量。
是夜,廖勇在指挥使衙门设下接风宴席。厅堂内灯火通明,酒肉香气四溢,与城外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席间觥筹交错,廖勇及其部下将领大多性情豪爽,不拘小节,酒到杯干,言语间充满了对北戎的切齿痛恨、对过往战事失利的愤懑不甘,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式火炮所能带来战局扭转的殷切期盼。气氛热烈,甚至有些粗犷。
李默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风度,既不过分疏离,也不刻意融入。他饮酒浅尝辄止,多数时间在安静地倾听这些边关将领们带着酒意的慷慨陈词,偶尔才会温和地插言,问及某个边防细节的具体情况,或是某一批军械的实际使用状况。他的目光平和地扫过席间每一张被风霜和战争刻下印记的面孔,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很快,他便发现,席上一位负责粮秣调度的周姓官员,神色间总有些与其他将领的激昂慷慨格格不入的游离不定,眼神闪烁,尤其在有人提到“京城”或“核查”等字眼时,会不自觉地垂下眼睑,或是借喝酒掩饰瞬间的慌乱。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最为酣热之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径直走到廖勇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廖勇浓密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随即迅速收敛,对李默拱手道:“李大人,打扰雅兴。城外巡哨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商队,约有十余人,自称是来自京城的药材商人,但查验路引,发现有些模糊不清之处,您看……”
李默心中猛地一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涟漪。来了!果然来了!对方如此迫不及待,竟然在他刚到朔州的当晚就派出了前哨试探!他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淡道:“哦?既有可疑,自当严查。边关重地,岂容疏忽。廖将军按律处置便是,不必顾忌本官。”
“是。李大人明鉴。”廖勇点头,对亲兵吩咐道,“先将人全部扣下,分开细细盘问,查明身份来历,若有半点不妥,严惩不贷!”
这个小插曲并未在喧闹的宴席上引起太多注意,很快便被更多的敬酒和喧哗淹没。然而李默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位周粮秣官在听到“京城药材商人”这几个字时,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酒水险些洒出,虽然他立刻掩饰性地仰头喝下,但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却未能逃过李默的眼睛。
夜色渐深,宴席终于在喧嚣中散去。李默回到行馆书房,屏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窗外万籁俱寂,但他心中却如同潮涌,毫无睡意。他知道,鱼儿已经闻到了饵料的腥味,甚至可能已经小心翼翼地触碰了网线。那个所谓的“京城药材商人”,极可能就是对方派来确认他是否真的在此行馆、以及探查守备情况的先哨。对方的行动如此迅速,一方面说明他们求成心切,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内部情报传递的畅通,这周圭,嫌疑愈发大了。
“侯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弟兄们各就各位。”韩震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低声禀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兴奋和杀意,“外围暗哨刚刚传回消息,确有几道不明身份的黑影在行馆四周阴暗处窥探,身形敏捷,脚步极轻,是高手。沈统领的人已经像影子一样盯死了他们,只等他们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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