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都督府地牢,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范永年和李默身上沾染的污浊血腥气息,却丝毫吹不散两人心头的凝重与压抑。李默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清晨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肺腑间的浊气彻底更新,然而地牢中那绝望与顽固交织的画面,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崔家”,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盘踞在他的脑海,让这新鲜的空气也带上了几分沉重的铁锈味。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像一块冰冷的巨大磨砂玻璃,冷冷地照得都督府高耸的围墙愈发冷硬,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艰难。
范永年停下脚步,花白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仿佛在咀嚼着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半晌才沉重地开口:“崔家……幽州崔氏……”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他们在北境,乃至整个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军中、官场上,与他们有故旧、姻亲、利益牵连者,数不胜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若细作所言属实,真是他们与北戎勾结,贩卖劣质军械,甚至泄露军情,那……” 老将军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竟无法再说出口,那后果仅仅是粗略设想,便已让他这等见惯沙场惨烈的老将都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脊背发凉,这已不仅仅是边患,而是足以动摇国本、引发朝野滔天巨浪的惊天阴谋!
李默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渐亮的天空,那曙光却无法驱散他眸中的凝重。他缓缓道,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案件:“范总督,目前这只是那细作濒死前的一面之词,且语焉不详,‘崔家’、‘旧账’皆无实指,更像是一句模糊的指向。单凭此点,远远不足以作为扳倒堂堂幽州崔氏的实证。我们甚至无法确定这是确凿线索,还是对手故意抛出的烟雾,抑或是那细作情急之下的胡乱攀咬。‘灰鹊’是谁?是男是女?身在何处?悦来茶馆能否抓到线索?都还是未知数。”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变得无比坚定,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但无疑,我们可能摸到了一条大鱼的尾巴,而且这条鱼,恐怕比我们最初想象得还要庞大、狡猾和危险。”
他转向范永年,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压低了声音:“总督,正因如此,此事必须万分谨慎。云州乃至整个北境的军械验收、存储、发放链条上,各级官员中,与幽州崔氏有牵连者,恐怕不在少数。要查,必须暗中严查,但从哪一环入手,用何人去查,都需反复斟酌,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深知,对手的能量和触手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自己父亲当年的遭遇便是前车之鉴,稍有不慎,调查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
范永年重重点头,脸上满是经历过血火淬炼的肃杀之气,眼中透出决绝:“本督明白!此事关乎北境存亡,国朝安危,轻重缓急,老夫省得!我这就安排绝对可靠、与各方都无牵扯的心腹之人,从最隐秘的渠道入手,秘密排查所有相关官员的底细和往来!悦来茶馆那边,一有消息,无论巨细,立刻通知李大人。” 他明白,这已不仅仅是一场军事斗争,更是一场隐藏在阴影里的战争。
“有劳总督了。”李默颔首,心中稍安。范永年在北境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自有其完全可信的班底,这是目前唯一能倚仗的力量。“当务之急,仍是应对北戎迫在眉睫的攻势。朝廷调拨的火炮不日将至,需尽快熟悉操典,形成战力,稳固防线。方才那细作的口供,尤其是涉及‘崔家’二字,还请总督严密封锁消息,仅限于你我知晓,切勿外传。” 他再次强调,此事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此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有他人知道!”范永年慨然应诺,眼神坚毅,如同磐石。
回到临时下榻的官邸,李默毫无睡意。窗外天色已大亮,街市上渐渐传来人声,但他的心头却比在地牢时更加沉重,笼罩着更深的迷雾。细作的口供像一把生锈却关键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扇他一直试图寻找、如今却真切地通往更深、更黑暗境地的大门。门后,崔氏豪门的庞大阴影、劣质军械带来的无数亡魂、北戎铁骑的贪婪铁蹄、隐秘细作的无声活动……一条模糊却散发着致命腐朽气息的链条正在逐渐清晰浮现,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
但他也极其清醒地深知,仅凭一个细作濒死前的几句模糊供词,根本动不了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军界的幽州崔氏。那无异于蚍蜉撼树。甚至那个代号“灰鹊”的上线,都可能只是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牺牲抛弃的小角色。对方在此事上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到难以想象,想要连根拔起,需要的是无可辩驳、如山铁证,以及一个能一击必中、让其无法翻身的最佳时机。此刻的冲动和冒进,只会让自己和所有追随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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