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退兵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幽州城内外已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景象。残破的旌旗耷拉在城头,焦黑的城墙遍布刀劈斧凿与投石砸出的坑洼,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硝烟与尸骸腐臭的气味。幸存的守军将士们或瘫坐在地,或相互搀扶着清理战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闪烁着幸存下来的庆幸与胜利的微光。
许多士兵目光茫然地扫过战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了下来。有人跪在战友的尸体旁无声流泪,有人反复抚摸城墙上的弹痕,仿佛要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冲淡,化作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朝廷援军的主帅,乃是兵部左侍郎、靖边侯郭韬,一位年富力强、在军中也颇有威望的将领。他率大军入驻幽州,第一时间安抚军民,接管防务,清点战损,并派出精锐骑兵追击骚扰北戎退兵,扩大战果。
踏入幽州城门的那一刻,郭韬便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所震撼。他戎马半生,却从未见过如此顽强的守城战。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每一个幸存者的眼神都混合着绝望与坚韧。他心中既感敬佩,又涌起一股寒意——若无援军,若无那传说中的火器,幽州此刻已是人间地狱。
都督府内,气氛却并非全然是胜利的喜悦。崔勉、周振霆、李默,以及刚刚抵达的郭韬,四人齐聚。崔勉身上裹着绷带,面色因失血而苍白,却强撑着主持军议。
战报是触目惊心的。幽州守军原有近两万,加上周振霆带来的三千骑兵,经此血战,能战者已不足八千,且人人带伤,军官伤亡尤为惨重。百姓死伤、房屋损毁、物资消耗更是不计其数。北戎亦在城下丢下了超过万具尸体,可谓伤亡惨重,短期内难以再组织大规模南下。
崔勉每念出一个数字,心头就像被重锤击打一次。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如今却永远长眠在这座城池下。作为统帅,他必须强忍悲痛,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此战能胜,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以及……”崔勉目光转向李默,语气郑重,“李同知所献之火器,确有雷霆之威,于守城危难之际,屡挫敌锋,提振士气,功不可没!本督必如实上报,为李同知及麾下工匠、护卫请功!”
周振霆也立刻附和:“崔都督所言极是!若无李同知之火炮,幽州城破,恐在旦夕之间!末将亦可作证!”
郭韬听着二人的汇报,看着手中关于火炮在守城战中具体战果的粗略统计,眼中异彩连连。他虽是传统武将,但对能打胜仗的新事物并不排斥,尤其是亲眼见到幽州惨状后,更能想象若无此物,后果不堪设想。心中不禁暗忖:这李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造出如此改变战局之神器?
“李同知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巧思妙想,造此利国神器,更是亲临战阵,临危不惧,真乃国之干才!”郭韬看向李默的目光充满了欣赏,“本帅亦会附议,为李同知向朝廷请功!”
李默连忙躬身谦逊道:“诸位大人过誉。守土卫国,乃臣子本分。火炮之效,亦赖崔都督、周将军运筹帷幄,以及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方得施展。默不敢贪天之功。”
他面上平静,内心却波涛暗涌。这些赞誉之词听在耳中,反而让他心生警惕。功劳越大,觊觎之人越多,朝中那些原本就视格物学为异端的大臣,恐怕更要群起而攻之了。
他的谦逊态度,更让郭韬和崔勉高看一眼。
然而,表面的和谐之下,暗流已然涌动。战功评定,尤其是涉及李默这样身份特殊、所立功勋又如此“另类”的人物,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消息很快通过六百里的加急奏报,传回了京城。
朝堂之上,果然为此掀起了波澜。
皇帝萧景琰览阅幽州捷报和请功奏疏,龙颜大悦,尤其是看到火炮在实战中取得如此辉煌战果,更是欣慰不已,当即便欲重赏李默。
然而,太子一系的官员立刻跳了出来。有的质疑战果夸大其词,“区区铁管,焉能有此神效?恐是边将为其粉饰功绩”;有的则重弹老调,强调“奇技淫巧,终非正道,陛下可赏其忠勇,却不可过于拔高,以免朝野崇尚机巧,舍本逐末”;更有甚者,隐晦地提醒皇帝,“李默年少而掌利器,又得军功,恐非国家之福,宜加节制”。
这些大臣表面上一副为国担忧的模样,内心却各怀鬼胎。太子党人担心李默功劳太盛,打破朝堂平衡;一些保守派则真心厌恶这种“离经叛道”的发明;更有不少人纯粹是嫉妒一个年轻人竟能立下如此不世之功。
九皇子一系见状,自然不会让太子党专美,也纷纷出列。他们自然不会替李默说好话,而是趁机攻讦太子一系“嫉贤妒能”“打压功臣”,并看似公允地建议“功必赏,过必罚,李默之功,当由兵部、吏部会同详议,依律封赏”,实则想把水搅浑,拖延时间,甚至从中运作,看看能否将李默这份功劳分润到自己派系之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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