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雪夜困孤军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辽河套平原的寒风卷着雪沫,刀子般刮过碱草滩,将枯黄的草茎冻成易碎的冰凌。天地间一片灰白,唯有风掠过雪原的呜咽,以及偶尔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的、惨淡无力的冬日阳光,短暂地照亮这片死寂的荒原。
猛如虎裹着件破旧得露出内里棉絮的貂裘,蜷在一处背风的土坎下,听着麾下仅剩的七百余关宁铁骑啃食着最后几袋炒豆发出的细碎声响,那声音几乎被呼啸的风声吞没。战马饿得啃嚼鞍鞯上的皮革,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马肋条条凸起,眼窝深陷,呼出的白气微弱而短促。每一匹战马都是他们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兄弟,此刻却连站直都显得费力。
“总戎,豆料…没了。”游击李九功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胡茬上结满冰霜,连眉毛都白了,“弟兄们…已两日未见粒米。昨日宰了最后三匹伤马,熬的汤…也见底了。”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士兵,他们脸色青紫,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等待最终的结局。
猛如虎没吭声,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口祖传的鎏金腰刀冰冷的鞘。刀鞘上繁复的云纹早已被血污、冰碴和无数次拼杀留下的划痕糊死,黯淡无光,一如他此刻沉到谷底的心境。半月前,他奉兵部那道措辞严厉的急令,率两千关宁精锐出锦州,寻击鞑子粮道,欲断其后勤。初时顺利,斩获数个辎重小队,捷报频传。岂料竟是皇太极抛出的诱饵!正蓝旗主力突然从三面合围,镶蓝旗精锐截断归路。血战七阵,折了副将刘肇基、游击韩昌,多少好兄弟倒在雪地里,尸体都来不及收殓。他们像被猎犬追逐的狐狸,一路奔逃,人马十停去了六停,才勉强突到这荒凉的辽河套。如今,人困马乏,粮草断绝,后头还有镶蓝旗的斥候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死死缀着,不时靠近射几支冷箭,消耗着他们最后的气力和希望。
“皇太极…好算计。”猛如虎啐出口带血的唾沫,那是昨日厮杀时咬破的内腮,眼中尽是蛛网般的血丝,“围三阙一,驱赶疲兵,这是要活活熬死俺们!耗干俺们的血,冻硬俺们的骨头!”
忽有马蹄声踏碎雪原的死寂,由远及近,急促得令人心惊!一名探马几乎是滚鞍而下,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禀…禀总戎!西面…西面发现大队骑兵!烟尘…烟尘很高!打…打‘曹’字旗!”
“曹变蛟?”猛如虎猛地起身,积雪从他肩头簌簌落下,“他来作甚?看俺笑话?还是想来捡现成便宜?”关宁军内部派系林立,曹家与猛家素来不睦,争功诿过是常事。在这绝境之下,见到同属关宁体系的“自己人”,猛如虎心头涌起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警惕和屈辱。
话音未落,东面地平线上又一阵闷雷般的蹄声滚地而来!烟雪弥漫中,镶蓝旗那狰狞的狼头大纛赫然出现,如一片移动的乌云,足足上千精骑队列严整,刀枪反射着惨淡的寒光,压迫感扑面而来!领头的牛录额真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狞笑,张弓搭箭,一记冷射,“嗖”的一声,便将外围一名挣扎着想要上马的明军哨骑射翻在地!那士兵惨叫一声,倒在雪地里,鲜血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鞑子来了!上马!结圆阵!”猛如虎眼中瞬间爬满血丝,所有的疲惫和绝望被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取代,他咆哮着跃上战马,那匹跟他一样疲惫的坐骑打了个趔趄,但还是稳稳站住。他“铿”一声拔出那口鎏金腰刀,刀锋直指敌阵,“关宁铁骑!死战!”
残存的关宁骑兵们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嘶哑地吼叫着,迅速靠拢,长枪如林向外,虽然面有菜色,身体因寒冷和饥饿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透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纵然是死,也要崩掉鞑子几颗牙!他们用身体组成最后一道单薄的防线,将受伤的同伴和那些几乎冻僵的士卒护在中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双方骑兵即将对撞碾碎的瞬间!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极其尖锐、迥异于寻常火器的铳响!那声音极脆、极快,如裂帛,如霹雳炸裂,瞬间压过了风啸马嘶!
紧接着,一面赤红色的大旗猛地刺破雪幕,如同燃烧的血焰!旗面上并非熟悉的明军日月,而是一个用黑线绣成的狰狞狼头,龇牙咆哮,栩栩如生,旗侧一行小字:“辽东风雷骑”!旗帜之下,百余骑如一团奔腾的烈焰,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人马皆披赤色呢绒斗篷,在苍茫雪原上扎眼至极,仿佛雪地上流淌的熔岩。更令人骇然的是,他们竟在高速奔驰中齐齐举铳,动作整齐划一!
“砰!砰!砰!”三轮极速射击,爆豆般的铳声连绵不绝,几乎没有间隙!白色的硝烟尚未散开,冲在最前的镶蓝旗骑兵便如遭重锤击打,瞬间人仰马翻二十余骑!战马悲鸣,骑士栽落,冲锋的锋矢阵型顿时凹下去一块!那铳竟无需火绳,在如此颠簸的马背上还能有这般射速和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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