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顽石逢春化胶泥
辽东的春天来得迟,却去得急。才见冰雪消融,沟渠间有了潺潺流水,荒芜的土地上冒出星点绿意,凛冽的北风便已裹挟着大量从蒙古高原吹来的沙尘,扑打着宁远城的城垣与军堡。这便是所谓的“春防”紧要时节——不仅要防隔海相望的鞑子趁春耕扰动,也要防这天地间的肃杀与侵蚀。
王磊站在宁远城头,目光越过垛口,落在城外几处关键卫城炮台的护坡之上。去岁秋冬修筑的土木结构,历经一冬冻融和风沙剥蚀,已是斑驳陆离,多处出现塌陷和滑落。几个辅兵营的士卒正喊着号子,费力地用夯锤重新加固,或用新砍伐的木材进行支撑,效率低下,且他知道,这般修补,待到夏日暴雨冲刷,恐怕又要重来一遍。
“土木之工,终非长久之计。”王磊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燧发枪和新军战术给了他野战的底气,但守城,尤其是核心堡垒的坚固程度,依然是辽军存亡的基石。皇太极一旦缓过气来,再度倾力来攻,宁远、锦州一线承受的压力将空前巨大。现有的城防工事,在他看来,远不够可靠。
他脑海中浮现出另一种材料的名字——水泥。这东西在他来的那个时代寻常无比,在此刻的大明,却是闻所未闻的神物。它若能制成,其坚固、速干、耐久的特性,将是修筑永久性防御工事的革命性材料。原理他大致记得,主要原料是石灰石和粘土,按一定比例混合煅烧后磨细即成。辽东别的不多,石灰石矿和合适的粘土却不难寻觅。
然而,知易行难。具体的配比、煅烧的温度与时间、研磨的细度,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反复试验。更重要的是,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大张旗鼓。朝廷对他本就猜忌日深,若再传出他“不务正业,鼓捣奇技淫巧”的风声,恐怕立刻就会有御史言官扣上“靡费军资、心怀叵测”的罪名。
回到总镇府书房,王磊立刻召来了心腹匠作头领——名叫石柱的中年人。此人原是军中的工匠,因手艺精湛、心思缜密且口风极严,被王磊提拔,专门负责一些“特殊”项目。
“石柱,交给你一桩紧要差事。”王磊屏退左右,压低声音,“你带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徒弟,以勘探石料、粘土以备修缮营房为名,出城去寻几处合适的矿源。记住,要僻静,远离官道和人烟。”他详细描述了石灰石和特定粘土的特征,并将一张写有初步设想配比和煅烧要求的绢纸交给石柱,“找地方悄悄建个小窑,按这上面的法子试。不成,就换配比再试,直到烧出那种遇水能凝结如石、坚硬无比的粉末为止。所需银钱物料,我会让亲兵队长单独拨给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六个人知晓其真正目的!”
石柱虽不明白“水泥”究竟为何物,但见王磊神色如此凝重机密,心知必是关乎军国大事的极重要物件,当下毫不迟疑,躬身领命:“总镇放心!小人就是豁出性命,也定把这‘胶泥’给您试出来!”
数日后,石柱便带着两名徒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宁远城。他们扮作寻常的石匠,在城西北方向一片荒芜的丘陵地带找到了合适的石灰石矿脉和粘土层。那里地势隐蔽,附近只有一个小荒村,几乎与世隔绝。他们用王磊拨给的银钱,轻易地说服了村里仅剩的几户老人,租下了一个废弃的砖窑和旁边的几间破屋。
试验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王磊给的只是一个大致方向,具体的奥秘全藏在无数次失败之中。窑火升腾又熄灭,一窑窑的石灰石与粘土的混合物被烧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过于疏松,一捏就碎;有的结成一整块坚硬的顽石,根本无法研磨;有的甚至因为温度控制不当而彻底琉璃化……
石柱和他的徒弟们几乎不眠不休,守着窑火,记录着每一次的配比、投料顺序、煅烧时间、火焰颜色。他们脸被熏得黝黑,手上烫泡叠着老茧。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带来的物料眼看就要耗尽。
“师父,这……能成吗?”一个年轻的徒弟看着又一窑不成样子的烧结块,几乎要哭出来,“咱们耗了这么多功夫和银钱……”
石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灰,眼神却异常坚定:“总镇既然让咱们做,那就一定能成!别忘了,总镇弄出来的那燧发枪,当初谁信?现在呢?杀得鞑子屁滚尿流!咱们碰到的这点难处,算个球!接着试!把火再烧旺些,这次粘土少加一成!”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在一个清晨悄然降临。那一窑出炉的熟料颜色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绿色,冷却后敲击声音清脆。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其投入石磨中研磨。当细腻的灰白色粉末从磨盘间流出时,石柱用手捻起一撮,感觉滑腻异常。他依着王磊交代的方法,将粉末与水混合,搅成糊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糊在一块石头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石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那块石头。他亲眼看着那糊状物逐渐失去水分,颜色变深,最终,竟然变得如同石头本身一样坚硬!他用锤子敲击,只能砸下一点点碎屑,那糊状物与基底岩石已经牢牢地粘结在一起,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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