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枢机帷幄
南京城夏日的清晨,钟山云雾未散,朝阳的金辉已透过稀薄的云层,为这座帝都的青瓦灰墙镀上一层浅金。皇城西苑,紧邻玄武湖畔,一处原本供前朝皇室游赏的园林建筑群,如今已悄然改变了职能。这里殿阁错落,曲廊回环,林木幽深,本是极清静之地,如今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与机密气息。外围增设了数道岗哨,由身着深蓝色新式军服、臂缠“近卫”袖标的精锐士兵把守,查验腰牌,一丝不苟。此处,便是辽国公王磊麾下最为核心的军事决策中枢——总参谋部所在。
其核心建筑“筹边堂”,原是一处临湖轩馆,如今经过改造,气象已然大变。堂内空间开阔,撤去了所有风雅玩赏之物,取而代之的是占据整整一面北墙的巨幅《大明寰宇全图》,其上以不同颜色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点以及主要交通线;两侧墙壁则悬挂着更为精细的《九边防务图》、《中原山河形势图》、《长江水防图》等。大堂中央,并非传统官署的公案座椅,而是一张巨大的、以整块硬木制成的方形沙盘台,其上以细腻河沙、黏土、石膏等物,塑出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山川地貌、城池关隘、江河湖海,虽为微缩,却极为精详,重要关隘甚至插着标有部队番号的小旗。沙盘四周,设有数张长条案几,上面堆放着尺规、圆规、算盘、大量文书卷宗以及一些新式的测绘仪器。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新木漆味,以及一种凝神思索、近乎窒息的静谧,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湖波轻响,反衬出堂内的肃穆。
此刻,堂内人影绰绰,却无喧哗。十余名身着各色袍服、年龄不一的男子正围在沙盘四周,或凝神审视,或低声交谈,或手持长竿在沙盘上比划。他们中有的人身着辽军新式深蓝呢料参谋军官制服,肩章闪亮;有的则是一身传统的文士襕衫或道袍,气质迥异。而所有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沙盘旁一位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身上。
此人年约四旬,身材矮小,略显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头戴方巾,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睁非睁,却偶尔开阖间精光闪烁,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他手持一柄磨得光滑的竹制短杖,正点在沙盘上“山海关”的位置,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穿透力。他便是新近被辽国公王磊破格擢升为总参谋部首席军师参议,授从五品职衔的宋献策。
宋献策,河南永城人,出身寒微,早年经历颇为传奇。少时家贫,曾为塾师抄书、为人卜卦算命以糊口,却天性聪颖,过目不忘,尤好兵书战策、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之术,虽无功名,却以精通术数、善于占卜、见解奇诡而闻名乡里,人称“宋矮子”或“宋孩儿”。后中原大乱,流寇蜂起,宋献策一度辗转投奔多股势力,以其智计献策,然多不被重视。后机缘巧合,投入李自成麾下,曾献“十八子主神器”谶语,一度被奉为军师,然其真正所长在于形势分析、策略谋划,而非装神弄鬼,与李自成麾下多数莽撞流寇将领格格不入,并未能尽展其才。李自成兵败势衰,接受招安安置后,其部众星散,宋献策深感前途渺茫,遂离开李部,一度隐于市井。
其时辽国公王磊已定鼎南京,广招天下奇才异能之士。王磊素闻宋献策之名,知其虽出身卑微,却实有才学,尤擅宏观战略推演,而非寻常江湖术士。遂遣人多方寻访,最终在河南归德府一破旧卦馆中找到他。王磊亲自召见,不以其过往经历和貌不扬为意,只问天下大势、军政机要。宋献策初见王磊,见其气度恢宏,目光如炬,且真心求教,遂摒弃所有虚言,直言不讳,纵论天下大势,分析各方利弊,提出“欲定天下,必先固根本,次定北疆,再图江南,缓收西南”的战略构想,其见解之深刻、谋划之老辣,令王磊大为惊叹,深感知其名而不知其才,当即延入幕府,参赞军机。
初时,总参谋部内诸多科班出身或行伍提拔的参谋军官对此“算命先生”颇不以为然,心存轻视。然宋献策很快便以其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于兵要地志有着近乎本能般的敏锐,对各方势力人物心理揣摩入微,更擅长从纷繁复杂的信息中提炼出关键,进行长远战略推演。数次军事会议上,他对敌情动向、战役可能的演变、乃至天气地理对行军的影响判断之精准,令众人刮目相看。王磊对其愈发倚重,遂力排众议,将其擢升为首席军师参议,位次虽在总参谋长之下,然其建言往往直达王磊,对战略决策拥有极大影响力。
此刻,宋献策正以其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语调,剖析着当前天下棋局:“……综览全局,虏酋皇太极虽毙于沈阳,然八旗根基未损,多尔衮摄政,整合两黄旗,与豪格之争暂息,其锋仍锐,且据关外辽沈膏腴之地,退可守,进可窥蓟辽,实为我心腹大患,此为一害。”竹杖轻轻划过辽东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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