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金陵巾帼
南京城的冬日,虽不似北地那般寒风凛冽,却也带着几分江南特有的湿冷,浸入骨髓。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座历经沧桑的帝王之都。秦淮河上往日画舫如织、笙歌不绝的繁华景象,如今已被一种更加肃穆、紧张的空气所取代。自辽国公王磊定鼎南京,总揽朝纲以来,这座昔日的留都、如今的帝国实际权力中心,便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高效而忙碌的运转之中。码头边,漕船与军船桅杆如林,装卸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粮秣、军械;街道上,信使与传令兵马蹄疾驰,传递着来自各条战线的军情政令;城内各处衙署,灯火常常彻夜通明,处理着海量的文书与调度。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希望与焦虑、革新与守旧、生机与压力的复杂气息,在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弥漫。
在皇城西侧,钟山脚下的孝陵卫驻地,气氛却与别处有所不同。这里原本是拱卫明太祖孝陵的卫所兵营,占地广阔,屋舍俨然,如今营房已被大规模修缮扩建,辕门之外,一面崭新的猩红大旗迎风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的并非龙虎猛兽,而是一枚造型别致的金色徽记——交叉的绣针与笔杆,衬托着一面小巧的盾牌,这正是新近成立的“巾帼营”的独特旗帜。营寨外围,新设了木栅和哨塔,有身穿新式深蓝色军服、臂缠红色袖标的卫兵肃然站立,虽为女子,却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纪律森严。
营内巨大的校场之上,以青石板铺就,虽寒风阵阵,却吹不散场上那股认真而略显紧张的热烈气氛。约莫三千名年纪不一、高矮胖瘦各异、装束原本五花八门的女子,正以并不算太整齐的队列站立着。她们之中,有荆钗布裙、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农家妇人,那是战乱中失去丈夫和土地,被迫流离失所的可怜人;有眉眼清秀、带着些许书卷气、却难掩憔悴的城中少女,多是破落小吏或穷困秀才家的女儿,家道中落,生计维艰;有神色惶恐、身体单薄的小家碧玉;甚至还有少数眼神锐利、举止间带着些许江湖气的女子,那是曾经在流民队伍中挣扎求生,或是在某些灰色地带谋生的苦命人。此刻,她们都换上了统一配发的深青色棉布戎装,虽无甲胄,却也裁剪利落,用料厚实,保暖且便于活动。她们的头发被要求统一梳理,或挽成发髻,或扎成辫子,显得干净利落。她们的目光,大多带着茫然、忐忑、希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聚焦在点将台上那一道飒爽的红色身影上。
红娘子卓立于台前,一身量身定制的绯色箭衣,用料考究,剪裁合体,完美勾勒出她矫健而不失女性曲线美的身姿,外罩半身精良的软革甲,关键部位镶嵌着冷硬的钢片,腰束牛皮鸾带,悬挂着一对并未出鞘、刀柄缠着红绸的柳叶短刀,这是她行走江湖时的成名兵刃。她长发挽成髻,罩在网巾之下,不施粉黛,却眉目如画,英姿勃发,顾盼之间,既有江湖儿女的洒脱,又隐隐透出一股经过战火与权势洗礼后沉淀下来的威严。她曾是纵横中原、令官府头痛不已的义军首领,以武艺高强、性情刚烈、行事果决着称,如今却是辽国公王磊亲授“巾帼营”统制官,正四品武职,佩银印青绶,肩负着组建训练这支史无前例的女子军营的重任。她的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三千张神情各异的面孔,清亮而锐利的声音透过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姐妹们!今日站在这里,你们不再是寻常女子,不再是灶台边、绣房里的妇人丫头!你们脚下,是孝陵卫的校场!你们身上,是大明巾帼营的军服!你们是我红娘子麾下的第一批官兵!是辽国公王殿下亲准、朝廷敕建、兵部录籍的正规营伍!从今日起,你们的名字,将录入军籍黄册,按月领取朝廷饷银,受军法约束,亦受军功赏拔!”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寒风掠过旗杆的呜咽。所有女子都屏息凝神地听着,许多人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她们中的许多人,或因战乱失去丈夫、父兄,家破人亡,无依无靠;或因家乡遭灾,田地荒芜,贫困潦倒,难以生存;或本就是军中将士的家眷,目睹父兄夫君征战辛苦,渴望为其分忧,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更有少数是心怀壮志,不甘于平凡终老,闻讯特来投效,欲在这乱世中凭自身本事挣一个前程。能通过初步筛选,进入这传闻中的巾帼营,领取一份实实在在的口粮饷银,对未来有一个模糊的期盼,对她们而言已是莫大的机遇和改变命运的可能。
“我知道!”红娘子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豪气,也带着一丝理解,“有人心里在犯嘀咕,在害怕,在怀疑!女人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抛头露面,待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像什么话?能顶什么用?出去了,会不会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一辈子抬不起头?”她的话,仿佛戳中了许多人内心最深处的顾虑,台下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女子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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