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渭州城。
午后,日头暖得像刚出锅的玉米馍,主街上人潮涌动,锣鼓喧天——丰收的“仙粮”要入城献捷。百姓簇拥,都想看一眼那比拳头还大的土豆、一尺长的玉米棒。范正鸿与赵持盈只带了六名便装亲兵,沿西市缓行,想微服体察民情,再挑几车好粮装船东运。
街边百戏杂陈:有卖糖棍的、有掷套圈的,更有一伙胡商牵着高头骏马,马鬃结彩,说要“以马换种”。人群推挤,孩童穿梭,像一锅翻花的滚水。范正鸿把赵持盈护在里侧,手肘自然格开人潮,忽而,他眼角扫到一片冷光——
那是刀!长不过七寸,薄如柳叶,被握在一个“卖糖人”倒出的糖稀里,糖浆黏腻,刀色尽掩。
“侯爷,小心——”亲兵头领丘岳话音未落,糖担已倾。
“哗啦!”滚烫的糖稀泼面而来,范正鸿猛拽赵持盈旋身,袖袍挡住大半,仍有几滴溅在颈侧,灼得皮肤赤红。与此同时,那柄“糖刀”破空而起,直挑他咽喉。
范正鸿仰身疾退,脚下踩碎一只空箩,身形借势后仰,刀尖贴面掠过,带起几缕断发。赵持盈反应亦快,袖口一抖,一柄短匕滑入掌中,反手格住第二名刺客的腕——那刺客原扮作“掷套圈”的小贩,竹圈散地,圈里却藏着细链软刀。
“有刺客——护侯爷!”丘岳拔刀,横里截住第三人。便装亲兵六人立刻结圆阵,背贴背护住核心。范正红鸿抱紧赵持盈。人群惊叫,像被巨桨拍开,又似漩涡回流,推搡跌倒,街市顿成浪涌。
第四名刺客跃上马背,自鞍下抽出短弩,“嗖嗖”三矢连珠。范正鸿扯起一面摊贩的藤匾,当作盾牌,“笃笃笃”弩箭尽钉匾上。范正鸿趁隙俯身,拾起地上一只空陶罐,扬手飞出,正中弩手面门,那人翻鞍而倒。
第一名“糖人”刺客见一击不中,反手撒出糖稀包,糖雨漫天,黏住众人眼睫。他贴地滚进,刀走阴狠,直取范正鸿腰肾。范正鸿却忽地沉肩,左臂硬受半刀,右拳如炮,一记“崩”字锤砸在刺客耳门,那人颅骨裂响,身躯横飞,撞翻糖担,滚热的糖浆浇在自己脸上,惨嚎凄厉。
血腥味与焦甜味混作一团。丘岳等人已放倒两名刺客,余者见势不妙,打一声尖哨,混入四散人流。丘岳欲追,被范正鸿一把攥住手腕:“别贪,先止血!”
他左臂衣袍裂口,血顺腕而下,却只是皮外伤。更紧要的是颈侧被糖稀灼出一片水泡,红肉翻卷,触目惊心。赵持盈掏出随身银壶,拔塞,凉茶冲去糖渍,又倒金疮药,以帕扎紧。指尖微颤,声音却极稳:“糖里掺了蒜汁,是胡地‘糖刀’,党项死士惯用。”
范正鸿目光一寒:“西夏‘麻魁’。”
街那头,鲁达正单手提着一名刺客后颈,像拎半片猪,大步而来:“侯爷,洒家瞅这厮拔刀时手背上刺着‘没移’二字,应是西夏没移氏部死士!”
那刺客被鲁达蒲扇般大手钳住喉骨,仍想咬舌,鲁达恼起,指节一紧,“咔”地卸了下颌,扔在脚下:“想死?先问俺拳头!”
王舜臣、林冲亦各押一人而来,却皆是口角渗黑,早已服毒。鲁达手里那个,是唯一下颌被卸、毒囊未破的活口。
他转身,看向鲁达,忽地抱拳:“提辖神力,范某代三军谢过。”
鲁达哈哈一笑,声震屋瓦:“洒家最恨背后捅刀!侯爷欲讨贼,算俺一个!”
赵持盈低头,以匕首割下一缕被烧卷的长发,握在掌心,眸色比刀锋更亮:“敌刃已现,暗战开场。下一局——我们反客为主。”
范正鸿点头,望向长街尽头。夕阳斜照,满地狼藉:糖稀混血,糖棍折断,像一条甜与杀交织的河。他深吸一口甜腥空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收网。”
渭州帅府,夜灯如豆。
种师道背手立于牛皮地图前,烛影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案上摆着那柄“糖刀”——鲁达从刺客嘴里卸下来的毒刃,刀背刻“没移”二字,西夏文,刀口还凝着暗褐色的糖稀与血痂。
“西夏‘麻魁’,辽人‘银牌’,”老将军轻声咳嗽,语气却似铁刮铜,“都想掐你的粮脖子。”
范正鸿右臂吊着白绫,伤处渗出血晕,仍俯身行礼:“晚辈轻敌,几令奸人得逞,请种公责罚。”
“罚?”种师道霍然转身,银须乱颤,“罚你带着五千颗狼心狗肺的人头回来!”
他一把抓起案上虎符,“当啷”掷在范正鸿脚前:“老夫坐镇渭州四十年,还没让西夏人在我眼皮底下拔过刀!既然他们伸手,就剁了他们的爪子!”
“西北逐狼,”老将军目光如炬,“我给你五千骑——全是我‘镇戎军’牙兵,一人三马,十日粮。不求攻城略地,只要狼王血!”
范正鸿单膝跪地,双手捧符,还未开口,种师道已抬手止住:“别谢我,谢就谢你自己那三十亩仙粮——渭州百姓今年能吃饱,老子就敢把兵借给你去打上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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