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紫宸殿外,朔风凛冽,吹得殿前丹陛上的旗帜猎猎作响。百官鱼贯而入,朝靴踏在金砖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间回响,显得格外肃穆。
范正鸿身着紫色官袍,立于武官队列之中,神色平静如常。他身旁的几位同僚,仍在低声议论着昨日腊日的家宴与趣闻,仿佛那场发生在庆宁宫里的风雪,与他们隔着千山万水。
唯有他自己知道,今日这朝堂,又是他的战场。
朝会依例进行,户部奏报钱粮,兵部呈上边防,一切都有条不紊。范正鸿始终垂首而立,仿佛在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绷紧,在等待一个时机。
终于,轮到中书省出列。礼部尚书手持笏板,上前奏事,声音洪亮:“启奏陛下、国舅岐王年已及冠,尚无正妃。为固皇家本脉,臣等议定,拟将宗室之女赵持盈册封为岐王继室,以彰天恩。诏书已拟,请陛下御览。”
此言一出,百官之中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归于平静。宗室联姻,本是常事。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文官队列中响起,不疾不徐,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紫宸殿。
“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范正鸿缓步走出队列,手捧笏板,跪于丹陛之下,身形挺拔如松。
“臣启奏陛下、太后娘娘,”范正鸿叩首,声音沉稳,“臣闻岐王殿下英武不凡,实乃我大宋宗室之砥柱。然砥柱之固,在于根基。臣昨日偶闻,岐王殿下旧疾未愈,太医私言,恐……时日无多。”
“轰”的一声,朝堂上下一片哗然。在朝堂之上直言国舅病危,无异于投下一枚惊雷。
“放肆!”王勔声音转厉,“范正鸿,你不过一介小小京官,竟敢妄议国舅体,搬弄是非!是何居心?”
范正鸿并未被这声呵斥吓退,他依旧跪在那里,抬起头,目光直视龙椅上的天子,朗声道:“臣不敢妄议。臣只是心疼我大宋的郡主。赵持盈郡主温良贤淑,是陛下的宗亲。若将一位如花似玉的郡主,许配给一位时日无多的殿下,这究竟是天恩,还是……催命的符咒?”
“陛下,”他的声音变得沉痛,“郡主是陛下的堂妹,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她今日受此冷遇,明日便要被送去‘冲喜’。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是赞陛下仁厚,还是笑陛下无力庇护自己的亲人?娘娘慈爱,但这份慈爱,为何不能让郡主在温暖的宫殿里,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呢?”
紫宸殿上,死寂三息。
赵佶指尖原本捻着那封“赐婚诏”的角,此刻指节无声收紧,鎏金云龙纹被按得微微变形。少年天子垂目,目光落在丹陛之下——范正鸿仍直挺挺跪着,紫袍映着晨曦,像一柄出鞘即不肯回鞘的剑。
“范卿。”赵佶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朝的风声,“你既言岐王沉疴,又言宗室女不可失所——依你之见,如何才是天恩?”
一句话,把球踢了回来,也给了范正鸿一条生路。
范正鸿叩首,额触金砖,砰然一声,血痕隐现。再抬头时,他双目赤红,却亮得吓人:
“臣斗胆——愿以微臣之血、微臣之功、微臣之性命,换郡主一生平安喜乐。臣请自降为朝请郎,罢殿前司差遣,削武正县侯之爵,只求陛下开恩,将赵持盈郡主……赐臣为妻。”
轰!
轰!
殿内百十根梁柱似乎同时被爆竹炸响,惊得文武齐齐变色。蔡京笏板一抖,指着他厉喝:“范正鸿!你狂悖!”
可赵佶却抬了抬手,止住所有喧嚣。天子目光幽深,似在权衡,又似在回忆——回忆数月前,宣德门外,那个血人一样的少年率骑北上,连下七州,并解雁门
“范正鸿。”赵佶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紫宸殿瞬间安静,“你可知,郡主出嫁,需有门当户对、需有诰封、需有——”
“臣知。”范正鸿再次叩首,声音沙哑,“臣愿以战功折封,以爵禄折诰,以一身荣辱折她一生自由。若天下人讥我攀龙附凤,臣一力当之;若史笔斥臣罔顾礼法,臣一人承担。只求陛下——”
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如铁:
“给郡主一条活路。”
“岐王既病,冲喜之说,原是捕风捉影;范卿既请,战功赫赫,又愿自削爵秩,诚意可嘉。赵氏女,终归要嫁;嫁与功臣,亦是天恩。”
皇帝卖范正鸿一个天大的人情,也顺水推舟,把这枚棋子,抓回给自己的班底;赵佶则顺势收拢范正鸿最后的忠诚,同时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是皇家弃郡主,是郡主自择良人。
赵佶展开那封原本写好的“赐婚诏”,忽地抬手,自御案取过朱笔,在“岐王”二字上重重一抹,改为:
“殿前司都指挥使、开国县侯范正鸿”。
“朕以宗室赵持盈,温良恭俭,特赐尔为正妻。自今日起,其他不削,留金紫服色,结亲与你冠礼同日,俾尔夫妇偕老。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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