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顺州城外的校场上,十万大军拔营起寨,旌旗蔽日,甲光向日,却没有一丝喧哗。只有兵甲碰撞的铿锵声,马匹的轻嘶,以及大军开拔时那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缓缓向南。
范正鸿一身玄色常服,骑在“踏雪”背上,居中而行。他没有穿那身蟒袍,甚至连一件铠甲都未着。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行军者,混在队伍里,若非他身侧那面巨大的“范”字帅旗,几乎无人会注意到,这位便是新封的燕王。
他的目光扫过队伍,看到了王舜臣。这位老将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在他看过来时,微微颔首,眼神里是无需言说的信赖与托付。再往后,是孙安,他红着脸,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看到范正鸿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范正鸿笑了一下“总算像点样了”。更远处,关胜、林冲、呼延灼等人,个个神情肃穆,但当他们望向帅旗时,眼中都燃着光。那光里有敬仰,有追随,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骄傲。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流血牺牲,为的不就是今天吗?燕云光复,哪怕到了后世千载也足以传世千古
夏至后第三日,真定府城壕外十里,鼓角齐鸣。
城中最阔朗的所在——鸿盈坊,一早被军卒围得水泄不通。坊门高搭彩楼,额书“酬军”二字,墨渍未干,笔力却遒劲如刀,乃新任燕王范正鸿亲笔。
今日他要在此设宴,犒赏北征诸将,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封王之后,先谢袍泽,再论将来。
此地鸿盈坊的掌柜早就从总店那里拿了消息,提前备好了酒菜,带着伙计们在门口跪迎,激动得语无伦次。范正鸿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笑道:“张掌柜,今日我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个回乡请客的旧人。别搞这些虚礼,快,把你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我这些兄弟,可都是饿着肚子的。”
张掌柜连声应诺,手脚麻利地将众人引至后院。那院落极大,几棵老槐树遮天蔽日,树下早已摆好了十几张硕大的圆桌。
彩楼内,王舜臣顶盔贯甲,立于高阶,亲自点验赏物。
——金缯十万段,钱二十万贯,羊千口,酒千坛,蒸饼、炊饼、牢丸、肉脯皆以巨斛量。
“王都统,燕王钧旨:凡士卒,不论马步,每人先给钱一贯、酒一角、肉一斤;队将以上,另赐袍段;诸帅另议。”
王舜臣声如洪钟,却压低嗓音补一句:“今日但尽欢,莫论爵秩。”
阶下孙安、卞祥叉手应诺,便分头去发签押票。
今夜,整座真定府最亮的灯火不在官廨,而在城北的坊中
坊前原是一座废弃的教军场,如今临时征辟搭起一座三丈高、阔五丈的柏木将台,上覆玄青幔帐,下垂朱红缎帷;四角挑着“酬”字大灯笼,灯面用泥金写着“燕云底定”四字,被夏风鼓得猎猎作响。台下四百张长案呈雁翅排开,案上羊豚蒸炙、酪浆蔗酒堆列如丘;再往外是一圈连环车营,宿卫亲军皆明甲亮刀,却背向而坐——以示不扰同欢。
鼓未响,三军先已鱼贯入场,按部唱名,声震屋瓦。
将台正席,仅设三座。
范正鸿自后堂出,左佩御赐燕王鱼袋
赵持盈紧随其后,手里却托一面铜盘,上覆红绫——不知何物。
诸将欲行大礼,范正鸿抬手止住:“今日无燕王,只有范大郎与诸兄弟。”
居中者,燕王范正鸿——卸了蟒冕,只穿一件暗金云纹织锦袍,腰束旧犀带,是战功原色;左首赵持盈,月白交领长裙,外罩狐青短褙,鬓侧别一支新折的紫薇,色不夺人却自幽馥。
次席一桌,独坐完颜兀鲁:女真副使尚未受朝爵,未谈迎娶,仍着本族骑服——窄袖绛袍、乌皮长靴,腰间宋廷新赐的鎏金鱼袋被她把玩于指尖,叮当作响,盯着台上二人,她身后半步,从行完颜勇士按着腰刀
再下两排,每排六席:左列王舜臣孙安、卞祥、关胜、林冲、呼延灼;右列秦明、丘岳、周昂、王焕、鲁达,凌振;末席一排矮案,为军师赵鼎及其佐幕李助、乔冽——三人面前只设清茶与素馔,以示“谋臣不醉”之戒。
案前空地,二十名赤膊力士抬着整牛整鹿,轮番喝号;火工旗头以铁叉叉羊,浇上汾酒,烈焰腾空,肉香与酒香交杂,熏得星月都似朦胧。
王舜臣会意,高呼:“开斛!斟酒!”
顷刻,肉山酒海一字排开,坊中设五百长案,席地而坐。士卒在外,诸将在内,声浪喧天。
范正鸿举碗,环顾四方,声音不高,却压住嘈杂:
“十二年血战,白骨成山,范某今日能站在这里,全赖诸君抬举。封王非我功,乃诸君功。第一碗,祭亡者!”
他手腕一翻,烈酒倾地,诸将齐倾,霎时酒香冲鼻,地面竟湿成一片。
“第二碗,敬生者——愿此后,刀口向外,马放南山!”
众人轰然应诺,碗盏相击,碎瓷四溅,竟有人当场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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