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之上的“假寡妇”风波余韵未消,谢砚之已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漕粮被劫案的实质性调查中。他并未大张旗鼓地进驻漕运总督衙门,而是将临时行辕设在了扬州一处不起眼、却戒备森严的别院内。这里,各类卷宗、证物、以及从各方汇聚而来的线报,如同溪流汇入深潭,最终都呈送到他的案头。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新墨的涩味,以及一种冰冷的、属于刑狱与阴谋的气息。谢砚之玄色的身影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烛火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愈发冷硬。他面前摊开的,是此次被劫漕船的详细清单、幸存船工的口供、以及从案发现场收集回的零星物证。
云映雪坐于窗边的软榻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因环境的相对稳定而略有好转。她怀中抱着那个粗布包裹,并未参与具体卷宗的翻阅,只是偶尔在谢砚之遇到极其繁杂的数字或账目关联时,抬起眼眸,静静听他说完,然后给出几句一针见血的提示,如同她脑中有一架无形的算盘,能瞬间理清最混乱的线头。
“此次被劫漕船共一十八艘,皆属徐州卫编队。”谢砚之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室内回荡,“据幸存纲首(船长)称,船上装载皆为今春新征的稻米、小麦,并无特殊之物。”
他的指尖点着清单上的数字,眉头微蹙:“但户部核验与漕运总督府发出的勘合(凭证)却显示,此编队实际装船粮数,比账面上少了约五千石。这五千石的差额,去了何处?”
云映雪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微弱却清晰:“五千石粮,体积不小。若要隐匿,无非两种可能:要么虚报贪墨,中饱私囊;要么……就是被换成了其他体积相仿,但价值迥异之物。”
谢砚之眸光一凛,立刻从一堆杂乱的证物中,抽出了几份来自现场勘验吏员的记录。那上面详细描述了被焚毁船骸的残存物:除了大量烧焦的稻米碳粒,还在几个特定舱室的灰烬中,发现了少量未被完全烧毁的、特制的油纸和细麻绳残片,其捆绑方式与寻常粮袋截然不同。
“重点查验这几个舱室对应的押运人员及其背景。”谢砚之立刻对侍立一旁的暗卫下令。
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黑云卫的效率高得惊人。不过半日,一份密报便呈送上来:负责那几个舱室押运的小头目及其手下共七人,皆在本次劫案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进一步深挖发现,这七人皆非徐州卫军籍,而是近半年才通过某种关系被安插进来的,背景模糊。
线索似乎断了,但又指向了更深的阴谋。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清点从黑沙帮退走时遗弃的快舟上物品的吏员,匆匆送来一件极其关键的证物——一个被河水浸泡过半、边缘焦黑、却依稀能辨认出字迹的硬皮簿子。像是某个小头目仓促间遗落或故意丢弃的。
谢砚之接过簿子,小心地翻开。里面记录着一些看似流水账般的东西:某日某地收取“常例钱”多少,某日与某船“交割”费用多少……字迹潦草,用语隐晦。
但当翻到最后一页时,谢砚之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一页上,没有记录银钱数目,而是用更加潦草、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三月初七,鬼见愁,接‘干货’十八箱,贴‘寿’字封条,兑新盐引一票,大利!」
干货?寿字封条?新盐引?
谢砚之的指尖猛地按在那“新盐引”三个字上! 盐引!官方发行的食盐专卖凭证,凭此可至指定盐场支取食盐,其本身在市场上就可作为有价证券流通,价值不菲!尤其是所谓的“新盐引”,往往是即将到期、需要尽快兑付的,其价值更是明确!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映雪:“那五千石粮食的差额……很可能就是被换成了这批盐引!”
云映雪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漕船夹带私盐常见,但夹带巨额盐引……而且是在被劫案发生地‘接货’?这不合常理。除非……这批盐引本身,就是劫掠的目标之一?或者,其来源……”
“查!”谢砚之声音冰寒,“立刻核对近五年所有官方记录在案的重大盐引批兑、运输、核销卷宗!特别是涉及遗失、损毁的!”
命令下达,整个情报网络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大量的卷宗副本被从各地盐课司、漕运档案库中调阅、传送过来。
时间在紧张的查阅中悄然流逝。窗外夜色渐深。
突然,一名负责查阅扬州府旧案卷宗的文书发出一声低呼:“大人!您看这个!”
谢砚之快步走过去。那文书指着摊开的一本泛黄卷宗,上面记载着乾元七年的一桩旧案:「扬州卫漕船“平安号”,于瓜洲渡口上游二十里处突遇风浪,不幸沉没,船上押运之两淮盐课司新颁盐引共计十五万引,恐尽数沉入河底,打捞未果,核销案。」
乾元七年!十五万引盐引!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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