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 第175章 赐婚试探，君臣博弈

紫宸殿侧暖阁。

暖意融融，地龙驱散了深秋的寒意，金丝炭在精铜兽炉中无声燃烧。鎏金狻猊炉口吐出的龙涎香雾，丝丝缕缕，缠绕着紫檀木的深沉纹理，却驱不散空气里那份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乾元帝端坐于紫檀御案之后，明黄的常服衬得他面色略显苍白，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淀着帝王的威严与审视，如同两座不见底的寒潭，静静注视着下方并肩而立的两人。

谢砚之一身玄色暗绣常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立在御案前数步之外。他低垂着眼睑，姿态恭敬，却无半分谄媚，周身那股深入骨髓的孤峭与冷冽，即便在暖意熏人的御前，也未曾削减分毫。他身侧，云映雪裹着一件素净的月白锦缎斗篷，兜帽早已取下，露出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死气的脸。她微微垂首，怀中依旧抱着那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安静得像一尊冰雪雕琢的人偶，唯有那双清亮如寒星的眸子深处，沉淀着洞察世事的冰封平静。

“永昌侯府一案，” 乾元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落在暖阁每一个角落，“历时数月，牵连甚广。林氏伏诛，云铮夫妇沉冤昭雪，贪墨军资、构陷忠良、屠戮满门等诸般罪恶，皆已大白于天下。东宫涉案之人，亦在清查之中。此案能得此结果，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谢砚之，又落在云映雪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赞许：

“砚之明察秋毫，执掌刑狱，功不可没。云氏女，忍辱负重，智勇双全，于清算此案、昭彰天理，更是居功至伟。”

暖阁内一片寂静。这番总结性的“高度赞扬”，如同精心打磨的琉璃，表面光鲜，内里却透着冰冷的疏离。谢砚之眉峰未动，只躬身道：“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云映雪亦随之微微屈膝，声音清冷平静：“民女只求告慰亲族在天之灵，不敢言功。”

乾元帝微微颔首，仿佛对他们的谦逊颇为满意。他端起手边的温润玉盏，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更深地审视着下方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却坚不可摧的羁绊。

“今日召卿等前来，除却此案尘埃落定，尚有一事。” 乾元帝放下茶盏，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块巨石，打破了那层虚伪的平静。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为锐利，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试探意味：“卿二人，情深义重，更兼云氏女为朕之江山社稷立下大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在观察两人细微的反应。暖阁内的空气瞬间绷紧，连龙涎香的流动都似乎凝滞了。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谢氏宗族……” 乾元帝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谢府老朽们的轻蔑，随即又化为帝王不容置疑的恩典：“朕，念尔等情坚，且功在社稷，特破例……”

话音未落，侍立一旁的内廷大总管高进忠已躬身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托盘，盘上赫然放着两份折叠整齐、以明黄锦缎为面、以金线精绣龙凤呈祥图案的卷轴！

那卷轴质地华贵，流光溢彩，在暖阁明亮的宫灯下，散发着象征无上皇权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此乃朕亲笔所书，加盖玉玺的——**赐婚书**！” 乾元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隆重与恩宠，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锁住谢砚之与云映雪的脸，不放过他们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特赐婚于太仆寺卿谢砚之，与忠良之后云氏映雪，择吉日完婚，永结同心！”

“赐婚书”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暖阁内轰然炸响！

高进忠小心翼翼地将托盘呈至御案边缘，两份华美至极的卷轴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两道金光闪闪的枷锁，又像是帝王抛下的、裹着蜜糖的试探诱饵。

云映雪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怀中粗布包裹里的金算盘，似乎隔着布料传递来一丝冰冷的触感。乾元三年腊月初八，那张泛黄发脆、带着玄铁私印与暗红血指印的婚书，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才是她与谢砚之真正的盟约，无关皇权，只关生死。眼前这华美无双的“恩典”，是迟来的认可？不，这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试图用皇权的印鉴，覆盖掉那份早已浸透彼此骨血的私契！试图将他们的结合，重新纳入“皇恩浩荡”的轨道，纳入帝王的掌控之中！

谢砚之的眼底深处，寒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避讳地迎上了御座上那双深沉的帝王之眼。那目光沉静如古井，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叩问：陛下，您是在赐婚？还是在重新宣示所有权？

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

龙涎香无声地缭绕。

只有地龙炭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如同紧绷的心弦即将断裂的预警。

乾元帝的身体微微后靠，重新倚回宽大的椅背，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目光在谢砚之沉静的面容和云映雪低垂的苍白侧脸上来回逡巡，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是感激涕零地领受这份“浩荡皇恩”？

还是……

这份华丽到刺眼的赐婚书，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帝王深不可测的疑忌。它不仅仅是对两人关系的官方认证，更是一场无声的君臣博弈，一场关于忠诚、掌控与独立意志的角力。

华美的卷轴在御案上静静流淌着金色的光晕。

暖阁内的空气，却冰冷得如同结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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