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 第165章 骗子遁逃，嫡妹梦碎

掖庭宫高墙分割的方寸天空，日升月落了整整二十九次。

对云映月而言，这二十九天，是浸泡在扭曲希望与无尽煎熬中的炼狱。那张被她贴身收藏、几乎要焐化了的“云氏汇通钱庄”定期存单，是支撑她在这冰冷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她像一株濒死的毒藤，靠着汲取“三十天后”那虚幻的甘霖，在屈辱的泥沼中疯狂滋长着怨毒与期待。

白天，她麻木地忍受着冰冷的皂角水、沉重的劳役、老宫女的呵斥和同伴的欺凌。每一次被唤作“鹌鹑”，每一次被脏水泼溅，都如同在给她心头的恨火添柴，烧灼着她对云映雪刻骨的诅咒。而夜晚，蜷缩在阴冷通铺的角落，指尖隔着粗糙的囚衣一遍遍描摹着存单的轮廓，想象着脱籍后的自由，想象着江南的暖阳，想象着如何向云映雪复仇……那扭曲的快感便如同毒液，暂时麻痹了现实的痛苦。

“还有一天……还有最后一天……” 第二十九天的深夜，云映月瞪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窗棂缝隙外那轮惨淡的残月，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青紫的印痕。三万两！江南！新生！复仇！这些字眼在她脑海中疯狂盘旋，烧得她浑身滚烫，几乎忘却了迦南寒毒般的冰冷和洗衣局污浊的空气。她甚至开始幻想，脱籍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云氏汇通钱庄”，当着云映雪的面，将那张存单狠狠摔在她脸上，看着她震惊扭曲的表情！

然而，当第三十天的晨曦，如同吝啬的施舍般，终于艰难地穿透掖庭宫厚重的阴霾时，云映月却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太安静了。

废井旁，那个约定交接存单和安排“新生”的地方，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寒风卷着残雪，在枯井边打着旋儿，发出呜咽的声响。

“嬷嬷……陈嬷嬷？” 云映月裹紧破旧的囚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荒僻的角落低声呼唤。无人应答。只有风声。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安慰自己：老太妃安排脱籍是何等机密大事，嬷嬷定是去处理最后的关节了，晚些……晚些一定会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如同蜗牛般缓慢爬行。晌午的钟声敲过，废井边依旧只有她孤零零的身影。云映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点强撑的镇定开始龟裂。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通往宫外的那道角门。

终于，角门处传来响动！是那个曾替她传递信件给李承嗣的小内侍！

云映月如同见到救星，猛地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尖利而嘶哑：“小公公！陈嬷嬷呢？！老太妃那边……可有消息？！”

小内侍被她状若疯妇的样子吓了一跳，看清是她后，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

“陈嬷嬷？哪个陈嬷嬷？” 小内侍用力甩开她的手，掸了掸袖子，嗤笑道，“寿康宫压根儿就没姓陈的老嬷嬷！倒听说掖庭局这两天在查一个假冒宫人、专在冷僻处晃悠的老虔婆，像是犯了什么事儿，卷了包袱跑得没影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云映月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寿康宫没有陈嬷嬷？假冒宫人？卷包袱跑了？！

不！不可能！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念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疯狂：“不！你胡说！她答应我的！她收了钱的！三万两！她答应帮我脱籍的！”

“三万两？” 小内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上下打量着她这身破败的囚衣，眼中的鄙夷更甚，“就你？还三万两？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那老虔婆就是个专骗你们这些蠢货的积年老骗子！跟她搭伙的那个什么刘掌柜，昨儿个也卷了铺盖跑路了！听说在赌坊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会儿，指不定被哪个债主砍死在哪个阴沟里了！”

骗子……卷铺盖跑路……赌坊输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映月的心脏！

她精心守护、视若生命的“破财消灾”计划，她孤注一掷抵押凤簪、卑微乞求得来的八千两，她忍受屈辱、幻想的新生与复仇……

竟然……竟然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场利用她刻骨仇恨和绝望编织的、天衣无缝的骗局？！

“啊——！！！”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尖啸，猛地从云映月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撕裂了掖庭宫死寂的空气，充满了被彻底愚弄、被碾碎希望的滔天怨毒与疯狂！

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液体溅在肮脏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我的钱！我的凤簪！！” 她状若疯魔，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枯黄的头发被扯下大把也浑然不觉！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眼神狂乱地嘶吼：“存单！我的存单！钱庄！钱庄里还有我的八千两！快！快带我去取钱！那是我的钱！取出来！取出来我还有希望！”

她再也不顾什么规矩，什么身份，什么后果！如同被厉鬼附身般，跌跌撞撞，嘶嚎着，朝着掖庭宫那道象征着外面世界的角门疯狂冲去！身后，是那小内侍惊愕鄙夷的目光和闻声赶来的老宫女尖锐的呵斥。

“拦住她！拦住那个疯婆子！”

“鹌鹑疯了！快抓住她！”

云映月充耳不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钱庄！存单！八千两！那是她最后的救命钱！是她翻身的本钱！必须取出来！立刻！马上！什么三十天期限？她等不了了！她一刻也等不了了！

凭借着绝望爆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她竟然奇迹般地冲破了几个试图阻拦的粗使宫女的围堵，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出了那道沉重的角门！刺骨的寒风和外面喧嚣的市井声浪瞬间将她吞没！她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朝着记忆中朱雀大街、那悬挂着巨大金算盘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

破旧的囚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枯黄的头发散乱不堪，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血污，状若疯癫。街上的行人被她这骇人的模样吓得纷纷避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疯婆子哪来的？”

“像是掖庭跑出来的官奴？”

“快报官啊！”

云映月什么都听不见！她眼中只有那条越来越近的、悬挂着巨大金算盘的街道！终于，“云氏汇通钱庄”那黑底金字的招牌，如同灯塔般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中！

“让开！都给我让开！”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咆哮，如同炮弹般撞开钱庄门口排队的人群，一头扑到最前方的柜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几乎趴倒在冰冷的台面上。

“取钱！快！把我的钱取出来！立刻！马上！” 她嘶吼着，颤抖的手疯狂地在怀里摸索，终于掏出了那张被她汗水、泪水甚至血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淡青色存单，用尽全身力气拍在柜台上！“快！八千两！给我现银！快啊——！”

钱庄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排队等候的顾客、拨动算盘的账房、肃立的护卫，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妇身上。

柜台后的老账房皱着眉，拿起那张污损的存单，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陈月？定期三十日？”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囚衣褴褛的女人，公事公办地摇头：“这位……客人。此乃三十日定期存单，今日方是第三十日。按钱庄规矩，定期存款，需到期之日，凭存单及预留印鉴（开户时需留私章或指印）方可支取。提前支取，视为违约，不仅无息，更需缴纳本金一成的罚金。且……”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云映月，“存单上姓名‘陈月’，与阁下身份……还请出示印鉴或核对指印。”

“规矩？！印鉴？！” 云映月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跳起来，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老账房的鼻子上，歇斯底里地尖叫：“什么狗屁规矩！那是我的钱！是我的救命钱！我不管什么定期！我不管什么陈月李月！我现在就要！立刻！马上！把银子给我！给我——！”

她状若疯虎，竟伸手想去抢夺柜台后的钱箱！

“放肆！” 一声冷喝！

两名身材魁梧、带着边军煞气的护卫如同铁塔般瞬间挡在柜台前，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了云映月！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疯狂的嘶吼戛然而止，只剩下破风箱般急促的喘息，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就在这时，钱庄内侧通往账房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

云映雪裹着素色狐裘，缓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迦南寒毒让她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如同寒潭深水，平静无波地落在柜台前状若疯魔的云映月身上。

四目相对。

一个如坠深渊，形容枯槁，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怨恨、绝望和疯狂的乞求。

一个如立云端，清冷沉静，眼底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漠然。

“云映雪！！” 云映月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所有的怨毒瞬间爆发，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泣血：“是你！一定是你在搞鬼！你和那骗子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钱！骗我的凤簪！把我的钱还给我！还给我——！”

她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却被护卫牢牢制住，只能徒劳地嘶吼。

云映雪的目光淡淡扫过柜台上那张污损的存单，再落回云映月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规则制定者的冰冷：

“钱庄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规矩**。”

“存单在此，名姓不符，期限未至，印鉴未核。”

“你说这是你的钱？” 她微微偏头，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拿出凭证，按规矩来。”

“否则——”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被惊动的钱庄顾客和门外指指点点的百姓，声音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平静：

“**规矩就是规矩。**”

“噗——！”

云映月眼睁睁看着云映雪那冷漠的眼神，听着那毫无波澜的“规矩”二字，再想到那支价值连城却被骗子骗走的凤簪，想到李承嗣的羞辱，想到自己孤注一掷换来的只是一场空……

急怒攻心之下，她猛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护卫松手退开，她像一摊烂泥般蜷缩在那里，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只有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还死死地、怨毒地瞪着居高临下的云映雪。

钱庄内，巨大的金算盘模型在沉默中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算盘之下，“规矩”二字，如同铁铸的囚笼，将云映月最后一丝翻盘的幻梦，彻底碾碎。

破财消灾？

她破尽了所有。

消的，却是她自己最后一点生而为人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