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奈？何奈？应是缘浅情深 第80章 算珠为凭，契约成锋

“好。”

“这局，我入。”

清冷的应允落地，如同冰珠坠玉盘，在烛火摇曳的书房里激起无声的回响。云映雪眼中复仇的火焰与商贾的精明交织，将那柄金箔包边、缺珠崩口的算盘，如同立约的符契，推至书案中央。

谢砚之那声“可”字斩钉截铁，玄衣身影带来的沉重压力却并未消散。他最后那句“换一身能配得上‘侍郎夫人’身份的衣裳”和那声低沉的“未婚妻”，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涟漪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暗流。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深秋的寒气透过窗棂缝隙渗入，与谢砚之身上残留的夜露气息混杂。

云映雪垂眸，视线落在算盘冰冷的梁骨上，那道深深的崩口在烛光下格外刺眼。假戏？真做？护盾？枷锁？名节？性命？东宫虎视眈眈，谢砚之抗旨掀桌，自身迦南之毒未清……这盘棋，步步死局，却又暗藏一线生机。生机，需要用最冰冷的算计去博取，用最清晰的条件去锚定。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与那丝被强行唤起的、陌生的悸动。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凝如水的商贾清明。复仇是火种，算计是本能。火种需要本能来守护、来放大。

她没有回应谢砚之关于衣裳的“建议”，甚至没有去看他深邃难测的眼眸。她的指尖，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搭上了算盘冰冷的横梁。

“噼嗒。”

一声清脆的算珠碰撞，突兀地打破了寂静，如同开启谈判的惊堂木。

谢砚之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他看着她骤然沉静下来的侧脸，看着她指尖在算盘上那熟稔到刻入骨髓的起势姿态，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甚至……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期待？他撩袍重新坐下，玄色衣袖拂过桌面，姿态如同等待对手落子的弈者，沉默不语。

“既是交易，契约条款，当以算盘为凭，厘清毫厘。” 云映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契约精神。她指尖开始拨动！

“噼啪！噼啪！噼啪！”

算珠跳跃，快而稳健，不再是诗会上的韵律，而是纯粹的、冰冷的计数之音！

“其一，名誉损失费。” 她语速平稳，与算珠声同步，“‘侍郎未婚妻’名分，看似护盾，实为双刃。流言蜚语将更甚，‘攀附权贵’、‘狐媚惑人’之污名，民女需全盘承受。此污名对女子名节之损，无可估量，然，以市井流言对商誉影响折算……”

算珠疾飞，定格在一个惊人的数字：“纹银十万两！”

谢砚之面无表情，指尖在膝上无声地叩击了一下，示意：继续。

“其二，人身风险溢价。” 云映雪指尖不停，“东宫视我如眼中钉，此‘名分’坐实，更成首要除之目标。刺杀、构陷、毒害（迦南之毒在前）……风险陡增百倍！此溢价，非为盈利，实为安家保命之备。以京城顶尖镖局护镖十年之资，再翻十倍计……”

“噼啪噼啪！” 算珠再跳：“纹银十五万两！”

“其三，配合演出费。” 她目光扫过谢砚之冷峻的脸，“人前扮演‘情意绵绵’、‘夫唱妇随’，需耗费心力、精力、演技。尤其需在德妃、长公主乃至陛下面前应对自如，此非易事。以京城最红名伶登台献艺之资，按日计酬……”

算珠声密集：“每日纹银百两！自订婚日起，至契约解除日止！”

“其四，保密费。” 云映雪指尖在算盘梁上一划，发出刺耳的刮响，“此‘假订婚’之秘，关乎你我身家性命，更关乎扳倒东宫之大计。民女需守口如瓶，此间压力，非常人可受。以皇家秘库守密人终身俸禄折算……”

“嗒！” 算珠重重归位：“纹银五万两！”

“其五，额外服务费。” 她语速加快，眼中精光闪烁，“深入探查‘墨池斋’、‘杏林堂’等节点，接触东宫关联勋贵官员，此乃计划核心，亦是最险之务。每一次接触，皆如履薄冰，需额外计酬！以刑部线人刺探绝密情报之最高赏格为基，翻倍……”

“噼啪噼啪噼啪！” 算珠如同暴雨：“每次纹银千两起！视情报价值浮动！”

“其六，精神损失费。” 云映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悲凉，“与仇人之党虚与委蛇，强颜欢笑，此中煎熬，蚀骨灼心。此费……无价！然，契约需有数。以……”

她顿了顿，指尖悬在算珠上方，似乎在寻找一个能承载这份痛苦的数字。最终，她缓缓拨动一颗算珠：“纹银一万两。聊作象征。”

算盘声骤停。

书房内只剩下她清冷而略带沙哑的余音，以及那柄算盘上最终定格的、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数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在谢砚之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情绪。他沉默地看着书案中央的算盘，看着那串由冰冷算珠堆砌出的天价“账单”，看着云映雪因迦南之毒而苍白、却因极致算计而焕发出惊人神采的脸庞。

许久。

久到窗外的寒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谢砚之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未去碰那些代表巨额银钱的算珠，而是越过它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轻轻按在了那柄算盘冰冷的梁骨之上。指尖正落在那道深深的崩口处。

粗糙的触感传来，带着金属的寒意，也带着历经劫难的沧桑。

他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手指，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云映雪那双清亮、倔强、燃烧着复仇火焰与商贾精明的眼眸上。

“算得清楚。”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条条款款，明码标价。不愧是‘算盘才女’。”

他指尖在崩口处微微用力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道伤痕的深度。

“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直刺云映雪眼底深处，“云映雪，你只算了你的投入与风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玄色的阴影如同山岳般压下，带来无形的威压：

“却忘了算——”

“谢某，值多少？”

云映雪心头猛地一跳！握着算盘边缘的手指瞬间收紧！

谢砚之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刑部侍郎未婚妻之名，值多少？”

“谢家未来主母之权，值多少？”

“靖安长公主青眼相加之护，值多少？”

“以及……”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审视，“借我谢砚之之手，清算云家血仇之机——又值多少？！”

每一个诘问，都如同无形的算珠，狠狠砸在云映雪心头的天平上！她精于算计，却在此刻，被他逼得哑口无言！她算尽了自己的付出，却下意识地回避了对方在这场交易中投入的、比她更沉重、更致命的筹码——他的官位、他的家族、他自身在朝堂上的立足之地，乃至……他赌上一切掀桌抗旨的滔天风险！他所求的，似乎只是扳倒东宫，而这，恰恰也是她复仇的核心！

谢砚之看着她眼中瞬间闪过的震惊、动摇与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狼狈，冰封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他收回按在算盘崩口处的手指，身体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你开出的价码，” 他声音恢复了平淡无波，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谢某——”

“照单全收。”

云映雪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然，” 谢砚之话锋再转，如同最精明的商人亮出底牌，“那三七分账之‘聘礼’，作废。”

在云映雪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中，他缓缓道：

“青云书局立足京城，通达天下，此诺依旧有效。但分利……”

他目光扫过算盘上那串庞大的数字，最终落回她脸上：

“待尘埃落定，书局所获之利，尽归你所有。谢某分文不取。”

他微微一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承诺的意味：

“刑部侍郎之权柄，谢家之资源，长公主之青眼，凡你所借之力，皆为——无偿。”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跳动，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的博弈与最终达成的微妙平衡。

云映雪看着算盘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又看向谢砚之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坦荡得近乎残酷的眼眸。她明白，他用放弃未来书局分利的“无偿”，买断了她刚才开出的所有“天价”条款，更是在提醒她——在这场以复仇为名的生死契约里，他们投入的砝码，早已无法用金银衡量。他给的，是倾其所有的助力；她付出的，是孤注一掷的信任与配合。

算盘无声。

但那冰冷的梁骨，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契约已成，锋刃同指东宫。

这柄算盘，此刻不仅是她的武器，更是他们之间这场惊世交易最冰冷的见证。

“既如此，” 云映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划，将所有算珠归零，发出清脆的“唰啦”声，如同尘埃落定，“契约——成立。”

她抬起眼，看向谢砚之，眼中是纯粹的、属于合作者的冷静光芒：

“明日请旨，静候佳音。”

“至于衣裳……” 她唇角勾起一抹属于商贾的、精打细算的弧度，“不劳谢侍郎费心。民女自有分寸。毕竟，‘侍郎未婚妻’的行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需得——物有所值。”

谢砚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要将她此刻冷静算计的模样刻入眼底。他不再多言，起身，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鸿，悄然离去。

门扉合拢。

云映雪独自对着案上那柄重归寂静的算盘。

算珠归零。

心潮难平。

这场以算盘为凭的“假婚”契约，已然将她牢牢绑上了谢砚之这艘正冲向惊涛骇浪的巨舰。前路是更深的漩涡，还是复仇的彼岸？

唯有算珠，默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