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矿的晨雾总带着股铁锈味。寅时刚过,三号矿道的华工们就被监工的鞭子抽醒,摸索着穿上磨破袖口的粗布褂子,踩着结霜的石板路往矿洞挪。李铁柱缩了缩脖子,将怀里的《镇规》抄本又往贴身处塞了塞——那是从华夏镇带回来的宝贝,夜里不敢放在棚屋,就枕在头下,连做梦都在念“同工同酬”四个字。
“李哥,昨儿跟你搭话的那几个弟兄,今晨没出工。”赵虎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矿镐还在微微发颤。他指了指东边的空棚屋,门虚掩着,里面的铺盖卷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
李铁柱心里一沉。昨日收工时,五个弟兄偷偷找到他,说想跟着去华夏镇,还塞给他三张写着家属姓名的布条,托他帮忙登记。其中一个叫王二的汉子,甚至把攒了半年的铜钱都塞给了他,红着眼圈说“只求能让娃去镇上念书”。
“监工来过?”李铁柱攥紧矿镐,指节硌得生疼。
“何止来过,”老张拄着拐杖从后面跟上,咳得直不起腰,“天没亮就听见棚屋那边吵,好像说……说他们‘私通外镇’,被矿主赵三发扣了。”
这话像块冰砸进李铁柱的后颈窝。他猛地转头看向矿场中央的高台上,赵三发正搂着个穿绸缎的女人看戏,台下的空地上,五个熟悉的身影被捆在柱子上,粗麻绳勒得他们肩膀变了形。
“给老子听好了!”赵三发的嗓门透过铁皮喇叭炸开,震得矿洞顶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这几个狗东西,想勾结外面的野镇子叛逃,坏了矿上的规矩!今儿就给他们松松筋骨,让你们瞧瞧,跟老子作对的下场!”
话音刚落,两个打手就抡起了蘸过盐水的鞭子,“啪”的一声抽在王二背上,立刻绽开一道血痕。王二疼得闷哼一声,却梗着脖子喊:“华夏镇说了,人都该有活路!赵三发你这黑心肝的,迟早遭报应!”
“还敢嘴硬!”赵三发把手里的烟杆往地上一摔,“再打!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鞭子声、惨叫声混着监工的狞笑,在矿场里回荡。李铁柱看得目眦欲裂,手里的矿镐差点被捏碎。赵虎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李哥不能去!去了就是同罪!”
老张也颤巍巍地劝:“留着命才能救弟兄们……你忘了华夏镇周主事的话?”
李铁柱咬得牙床发酸,眼睁睁看着王二的声音越来越弱,血水流过石板缝,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红。他突然想起华夏镇市集上的猪肉铺,王屠户笑着说“等你们来了,每天管够肉”;想起布庄陈嫂塞给他的粗布,说“给娃做件夹袄,比矿上的破麻袋暖和”。
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从今天起,”赵三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矿场东西两门全封死,只留南门一个出入口,进出都得搜身!谁敢跟外面递消息,就跟这几个一样,扔去喂矿洞的狼狗!”
监工们立刻拿着铁链去锁东西门,铁锁碰撞的声音像重锤敲在每个华工心上。李铁柱看见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对着华夏镇的方向叩拜,更多的人只是埋下头,将所有的愤懑都咽进肚子里——他们早就学会了沉默,沉默是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中午送饭时,李铁柱故意磨蹭到最后,趁着监工转身的空档,将一块写着“速救”的布条塞进了送饭老汉的篮子底。老汉是镇上的人,每月来送两次菜,上次李铁柱塞给他两个铜板,他偷偷回了个“中”字。
希望像根细麻绳,攥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但总得攥着。
华夏镇的议事厅里,周明远正对着地图标注新修的水渠路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怀里还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周主事!救命啊!”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石板邦邦响,“我男人王二被赵三发扣了!他们要打死他啊!”
周明远连忙扶起她,见孩子冻得嘴唇发紫,让丫鬟赶紧抱去内屋烤火。“你慢慢说,王二怎么了?”
妇人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前儿我男人托人捎信,说想带着弟兄们来华夏镇……昨儿就被赵三发的人抓了,绑在台子上打,说要活活打死……矿场的门也被锁了,我是趁夜里钻狗洞跑出来的,一路爬了三十里地……”
她从怀里掏出个血糊糊的布团,打开一看,是半片带血的衣襟,上面用炭笔写着“救弟兄们”三个字,墨迹都被血浸透了。
“赵三发还说,”妇人突然拔高声音,眼里满是恐惧,“要是华夏镇敢插手,他就把所有想走的华工全扔进矿洞炸了,一个都不留!”
议事厅里瞬间静得可怕。周明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停住,指腹按在“黑风矿”三个字上,慢慢收紧。旁边的账房先生脸色发白:“主事,赵三发他姐夫是吏部的人,咱们硬拼怕是……”
“怕?”周明远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厅里的护卫,“当初立《镇规》时,第一条就写着‘护佑弱寡,不容欺凌’。现在弟兄们在矿场里挨打,妻儿在外头哭,咱们要是缩着,这华夏镇的‘信’字匾额,不如摘下来劈了当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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