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185章 香车

郯城太守府门前，车马辚辚。

数辆装饰雅致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在数百精锐部曲的护卫下缓缓停稳。这些护卫精气内敛，动作整齐划一，既有谢氏部曲的沉稳，也夹杂着几分军人特有的悍勇之气，显然是谢安特意安排的。

第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侍女掀起，先探出的是一双纤巧的手，随即，一个身影轻盈落地。

正是王璎。

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织金缠枝莲纹的襦裙，外罩玉色绣折枝梅的薄氅，梳着惊鸿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行动间流光溢彩，明艳不可方物。她站稳后，毫不顾忌四周投来的目光，一双妙目灵动地四下打量，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最终落在闻讯出迎、站在府门前的陆昶和谢玄身上。她唇角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些许娇蛮的笑容，声音清脆如黄莺：

“陆府君，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还有谢阿兄，你这建武将军的架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还要我们姐妹千里迢迢来看你！”她语速快，带着琅琊王氏贵女特有的、仿佛天生就该成为焦点的那份张扬。

谢玄无奈地摇头一笑，上前一步：“璎妹妹，一路辛苦。军中事务繁杂，未能远迎，是我的不是。”他虽已是威名赫赫的建武将军，但在从小相识的王璎面前，依旧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包容。

这时，第二辆马车的车帘也已掀开。先下来的是一名侍女，随后，一只素手轻轻搭在侍女臂上，谢道韫缓步而下。

她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长裙，裙摆绣着疏朗的兰草纹，外罩月白暗花绫披风，乌发简单地绾成一个堕马髻，仅以一根白玉簪固定。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越发显得气质清华，眉目如画。她站定后，目光先是落在谢玄身上，仔细端详片刻，见他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健旺，气度沉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然后，她才转向陆昶，敛衽一礼，声音清越而温和：

“陆府君，冒昧前来，打扰了。”

她的目光平静，与陆昶对视时，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与了然，仿佛早已穿透了“探亲”这层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份聪慧与沉静，与王璎的明媚张扬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昶拱手还礼，笑容温煦：“谢姑娘，王姑娘，远道而来，一路劳顿，陆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幼度常念及家人，二位能来，他心中定然欢喜。府中已备下薄酒蔬食，为二位接风洗尘，请。”

他的应对得体，既表达了欢迎，也点明了谢玄的思念，将这次来访牢牢定位在“私谊”层面，不着痕迹。

众人移步府内花厅。席间，王璎显然对东海郡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陆府君，”她放下银箸，美目流转，“方才入城，见市井繁华，百姓面色红润，与传闻中昔日的凋敝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孩童，竟有许多抱着书本奔走，莫非东海郡如今连稚子都如此勤学了吗？”她这话问得直接，带着她一贯的探询风格。

陆昶尚未回答，谢道韫已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赞许：“璎妹妹观察入微。那些孩童去的，想必是陆使君设立的乡学蒙馆吧？《礼记》有云：‘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使君能在百废待兴之际，便着力教化，开启民智，此乃百年树人之功，令人敬佩。”她一句话，不仅点明了关键，更将陆昶的举措提升到了治国安邦的高度，见识显然更深一层。

陆昶心中微动，谢道韫果然一眼便看到了关键。他点头道：“谢姑娘过誉了。不过是让稚子们识得几个字，明白些道理，将来无论是务农、务工，还是为吏，总能多一条路走。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后方能兴教化，陆某只是顺势而为。”

王璎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对具体如何运作更感兴趣：“让那么多平民子弟读书，束修定然不菲吧？他们如何负担得起？”

“郡府略有补贴，蒙童只需象征性缴纳少许，或以其家出力役抵扣。”陆昶解释道，“再者，所用教材也非昂贵典籍，多是些启蒙识字、算术以及浅显的农工技艺常识。”

“算术？农工技艺？”王璎眨了眨眼，大感新奇，“这倒与建康的族学大不相同。”

谢玄在一旁接口道：“因地制宜罢了。东海郡需实干之才，所学自然要贴近民生。阿姊，璎妹妹，你们若有兴致，明日我可陪你们去蒙馆和市集走走，亲眼看看。”

王璎美眸一转：“好呀！我倒要看看，这东海郡到底有何等魔力，能让陆使君和谢阿兄如此倾力经营！”她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在陆昶和谢道韫之间悄悄转了一圈。

谢道韫则微微颔首，算是应允，目光却再次与陆昶接触，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与更深的理解。她看到的不仅是蒙馆，更是陆昶试图打破门阀知识垄断、从底层重塑秩序的雄心。

陆昶坦然迎接她的目光，心中暗叹，与聪明人说话，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接风宴在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侍女引着王璎和谢道韫前往早已备好的客院休息。

回到书房，只剩下陆昶与谢玄二人。

谢玄揉了揉额角，苦笑道：“陆兄，我这姐姐心思缜密，璎妹妹好奇心重，接下来几日，怕是要让你多费心了。”

陆昶走到窗前，望着客院方向亮起的灯火，摇了摇头：“无妨。谢姑娘是明白人，王姑娘虽性子直率，却也并非不明事理。她们能来，本身便是态度。”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比起这个，幼度，慕容垂私访之事，需加紧戒备了。北地潜龙已至，江南香车亦临，这东海郡，恐再无宁日。”

谢玄神色一肃，点了点头：“我明白。新军操练，绝不会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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