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温尚未散尽,秋日的丰饶已迫不及待地铺满了东海郡的每一寸土地。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秋天,金风拂过,带来的不仅是凉爽,更是漫山遍野、沉甸甸的喜悦。广袤的田野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稻穗谦逊地低垂着头,粟米杆被饱满的穗实压得微微弯曲,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而在那些沙质土地和新垦的坡地上,挖掘“陆公薯”的景象更是蔚为壮观。农人们小心翼翼地用木锹翻开松软的泥土,随着一声声惊喜的低呼,一个个红皮饱满、形态各异的硕大块根被从地下请出,很快就在田埂边堆起一座座小小的红色山丘。孩子们的欢笑声、大人们满足的叹息声、以及搬运薯块时沉重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最动人的丰收乐章。
这丰收的盛景,不仅仅烙印在田野上,更深深刻进了每一个东海郡百姓的眼眸里、心坎上,化作了他们脸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红光和从心底里透出的踏实劲儿。
在郯县城外约莫十里地的李家庄,农户李三郎一家,便是这万千被改变了命运的缩影。夕阳的余晖将小院的土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炊烟从新砌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陆公薯”的独特甜香。李三郎扛着磨得锃亮的锄头,拖着因一日劳作而略显沉重、却又因满载收获而无比轻快的步伐,踏进了自家那虽简陋却充满了生气的院子。
他的妻子周氏,正挽着袖子,利落地将刚挖回来的红薯上的泥土抖落干净,准备放入蒸笼。她原本枯黄的脸上如今有了血色,眉宇间那股常年化不开的愁苦也被一种充满希望的忙碌所取代。五岁的儿子铁蛋,像只快活的小狗,围着那堆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宝贝”打转,黑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不时吞咽着口水。
“他爹,回来得正好!快洗洗,今儿个蒸薯,我还特意去集市上割了半指宽的咸肉,给你和铁蛋解解馋!”周氏抬起头,声音清脆,带着掩饰不住的欢欣。
李三郎“哎”了一声,声音洪亮,将锄头稳稳地靠在墙边,走到院角的水缸旁,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哗啦啦地洗去脸上的汗水和尘土。他直起腰,目光扫过院子里那几袋鼓鼓囊囊、刚刚打下没多久的新粟,又落在墙角那堆显眼得让人心安的红色薯山上,胸腔里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忍不住再次感慨:“孩他娘,你掐掐我,咱这不是在做梦吧?瞧瞧这粮食,再看看这些薯……整整三年,都不用往官府交一粒米、一文钱! 地里出的,全是咱自家的!这光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啊!” 他特意重复着“三年免赋”这几个字,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这巨大幸运的真实性。
周氏将最后几块红薯码放进蒸笼,盖上盖子,走到丈夫身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对未来的笃定:“谁说不是呢!这全都是托了陆青天的福啊!要不是他像天神下凡一样,收拾了邓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把田地分给咱们,又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为咱们争来了这免赋三年的天大恩典,咱们现在……咱们现在怕是连树皮都没得啃了,铁蛋他苦命的姐姐……”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眼圈瞬间就红了,想起了去年那个没能熬过寒冬、瘦得像一把柴火的小女儿。但她很快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抹了把眼睛,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变得异常坚定:“不提了不提了!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咱们脚底下踩的是自己的地,仓里装的是自己的粮,官府还发下这亩产几十石的祥瑞薯种,最重要的是,往后三年,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一颗都不用往外拿! 这日子,是真真正正有盼头了!”
她看着丈夫被晒得黝黑却焕发着生机的脸庞,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他爹,有件事,我思量好几天了。我听说……陆侯爷如今肩上担子更重了,朝廷让他管着青州那边的事,那可是在燕人手里攥着的硬骨头,往后怕是少不了刀兵。咱们一家,能有今天这碗安稳饭吃,是陆侯爷豁出性命拼杀出来、又不知道在朝廷那里说了多少好话才为咱们求来的。咱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吃饱穿暖,得知恩图报,不能忘了本分。我瞧着,郡里头这些日子好像在招募身强力壮的男丁,充实军伍,保境安民……”
李三郎搓着粗糙大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愕然地看向妻子。他这辈子,就是个本分得有些懦弱的庄稼汉,前半生想的都是如何在邓家的皮鞭和官府的税吏手下苟延残喘, “当兵吃粮”、“打仗拼命”这些事,离他太遥远了,也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周氏看出丈夫的犹豫,往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李三郎的心上:“我知道,你心里头怕。刀枪无眼,谁不怕?可你往深里想想,要是没有陆侯爷和他手下的兵将们在前头顶着,北边的燕人骑着高头大马冲杀过来,咱们这刚刚捂热乎的好日子,还能有吗?邓家那样的豺狼,会不会又卷土重来?咱们这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地契,这满仓的粮食,还有这金子一样珍贵的三年免赋,还能保得住吗?陆侯爷是真心实意为咱们老百姓打算的好官,他现在需要人,咱们这些受了天大恩惠的人,不能往后缩啊!我听庄头说,他家二小子前儿个已经报名去了,说是编进了什么‘屯田营’,一边操练武艺,一边还不耽误耕种,每月还有饷钱拿,不比光在地里刨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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