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163章 春满东海

邓文康悬首城门的第三天，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如期而至，洗刷着郯县城墙上的血污与尘埃，也滋润着城外广袤而饥渴的土地。雨水敲打在青瓦白墙上，汇成涓涓细流，注入新疏通的沟渠，最后奔向一望无际的田野。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彻底驱散了往日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与血腥。

郡衙之内，气氛焕然一新。白幡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忙碌而有序的景象。陆昶端坐堂上，虽面色仍带几分伤后的苍白，但精神矍铄，目光清明。谢玄、韩雍分坐两侧，高啸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下首，虽依旧一身悍气，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驯服与昂扬。

堂下，几名书吏正捧着厚厚的账册，高声禀报着清算邓家及其党羽的成果：

“…抄没邓文康本家及各房，共得良田四万三千余亩，山林池塘无算；各处宅院、商铺、货栈折价约合钱五百万贯；库中存粮十一万石，绢帛三万匹，金银珠玉、古玩字画等贵重物品尚未及细点…”

“…附逆豪强七家，共抄没田亩两万一千亩，钱粮财物折价约两百万贯…”

“…此役共擒获叛军及附逆者一千三百余人，其中罪大恶极之头目七十六人，已依律处决；其余胁从者，正按大人之前颁布的《垦荒令》附则，编入‘悔过营’，参与官道修筑、水利疏浚等劳役，以工代刑…”

一个个数字报出来，触目惊心，却又让在座所有人感到一种涤荡污浊后的畅快。邓家盘踞东海数十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终于重见天日。

陆昶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更显沉静。他看向谢玄和韩雍：“幼度，韩将军，依你们之见，这些钱粮田亩，当如何处置，方能最快惠及百姓，恢复郡中元气？”

谢玄率先开口，语气坚定：“陆兄，当务之急，是安抚流民，促进春耕！可将抄没粮秣，大部用于赈济，确保所有垦荒百姓及郡中贫户直至夏收前口粮无虞。田亩则悉数纳入官田，按《垦荒令》优先分与无地、少地之民，发放地契，使其安心耕种。”

韩雍补充道：“谢将军所言极是。此外，下官以为，可将部分钱财用于奖励军功、抚恤伤亡将士，以安军心。再拨出一部分，修复城防、官衙，以及被破坏的垦区设施，彰显官府权威，稳定人心。”

高啸也瓮声瓮气地插话：“大人，那些悔过营的杂碎，不能白吃饭！得让他们把力气都使出来，多修路，多挖渠！俺看着哪段河堤不太稳当，正好让他们去加固！”

陆昶微微颔首，对三人的建议表示赞同，随即下达了清晰明确的政令：

“准！即刻张榜公告：其一，开邓氏恶仓，赈济灾民！凡登记在册之垦荒流民、郡中鳏寡孤独及赤贫之家，按户领取口粮，直至新粮登场！”

“其二，分发逆产之田！所有抄没田亩，由各县衙重新丈量造册，严格按照《垦荒令》，分与无地百姓，官府发放田契，永为世业！敢有胥吏从中舞弊、豪强暗中侵夺者，杀无赦！”

“其三，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拨付钱粮，招募民夫，同时动用‘悔过营’劳力，全面疏浚郡内主要河道，加固陂塘渠堰，务必在今夏汛期前完成，以保农田灌溉无忧！”

“其四，犒赏三军！所有参与平叛之将士，按功行赏，伤亡者厚加抚恤！韩将军，此事由你与幼度共同核定。”

“其五，整饬秩序，修缮城郭官廨，以示维新！”

一道道充满生机的政令，如同这春雨般，迅速传遍东海郡的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郯县乃至整个东海郡，都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城外的荒地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无数曾经面黄肌瘦的流民，如今领到了实实在在的口粮和属于自己的土地契约，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干劲。壮劳力们挥舞着官府发放的崭新农具，奋力垦荒播种；老弱妇孺则帮忙平整土地，捡拾石块。新疏通的河道旁，民夫和“悔过营”的罪徒们喊着号子，加固堤坝，清理淤泥。广阔的田野里，嫩绿的禾苗破土而出，在春风中轻轻摇曳，预示着一个丰收的年景。

城中市集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商贩的叫卖声、百姓的交谈声，取代了以往的死寂和恐惧。孩童在街头嬉戏玩闹，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袅袅升起，交织成一幅安宁祥和的画卷。

陆昶偶尔会在谢玄或韩雍的陪同下，骑马巡视各地。所到之处，百姓无不放下手中的活计，自发地跪地叩拜，口中高呼“青天老爷”。那真挚的感激和拥戴，比任何功绩簿上的数字都更让人动容。

站在新修的河堤上，望着眼前一片生机勃勃的春耕景象，陆昶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铲除邓家，只是破除了束缚东海的枷锁。而让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真正焕发生机，才是他作为太守的责任，也是百姓安居乐业的起帆点

谢玄在一旁感慨道：“陆兄，如今东海郡，方有几分太平盛世的模样了。”

韩雍也抚须点头：“大人新政得宜，百姓归心，假以时日，东海必成富庶之地。”

高啸则咧着嘴，指着远处一片刚分到田的流民：“看那帮家伙，干活比抢钱还卖力！早知道种地这么有奔头，谁还去当土匪！”

陆昶闻言，淡淡一笑，目光却投向更远的天际。东海郡初定，但北方的胡尘依旧漫天，朝廷内部的暗流从未停止，那个救他一命的天师道女冠背后的“故人”与“因果”也尚未明晰，天师道民间道官与奉道世家之争藏匿于下，眼前的安宁，如同这春日暖阳，珍贵却也可能短暂。

“根基初立，犹需深耕。”他轻声道，像是在对身边的人说，也像是在提醒自己，“走吧，回衙。还有诸多政务，亟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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