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蚀骨的冰寒中沉浮,仿佛坠入了传说中的九幽黄泉。唯有胸口那一点如同火灼般的剧痛,像一盏微弱却顽固的孤灯,死死锚定着他即将涣散的神魂。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润却沛然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自顶门与丹田缓缓注入,强行驱散着盘踞在四肢百骸的阴毒寒气。
陆昶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骤然睁开了双眼!剧烈的疼痛瞬间清晰无比地从右胸下方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但这痛,却带着生机勃勃的灼热,与之前那令人绝望的麻木和冰冷截然不同。
“陆兄!”一声沙哑却饱含巨大惊喜的呼喊在耳边炸响。陆昶艰难地偏过头,看到谢玄那张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脸庞近在咫尺,那双以往沉静如湖的眼眸,此刻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与后怕。
韩雍与高啸的身影也立刻出现在视野里,两人皆是甲胄未解,满面风霜,眼中同样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狂喜。
“水…”陆昶的喉咙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谢玄连忙取过早已备好的温水,用干净的棉絮小心翼翼地沾湿他的嘴唇,又一点点滴入他口中。甘霖入喉,带来一丝真实的活气,也让他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
“我…昏厥了多久?”他声音依旧微弱,但已能成句。
“整整三日三夜!”谢玄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陆兄,你真是…真是福大命大!若非那位天师道的女冠道长恰在此时云游至此,施展回春仙术,我们…我们恐怕只能为你准备后事了!”他简略却清晰地描述了那神秘女冠如何如神兵天降,以玄妙金针锁住心脉,又以异香扑鼻的灵丹化去剧毒。
天师道…女冠…金针…丹药…还有那缕萦绕不散的清苦药香…
陆昶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那神秘女冠的身影,而是父亲陆明远那张儒雅清秀、眉宇间却总笼罩着一层淡淡郁色的面容。记忆的碎片翻涌而起:父亲书匣最深处,那枚以玄铁打造、触手冰寒、刻有奇异云纹的令牌,他幼时偶然翻出把玩,却被父亲罕见地厉声呵斥,甚至罚跪祠堂,那是父亲对他最严厉的一次…还有父亲偶尔在月下独酌时,喃喃吟诵的那些晦涩如谶语般的句子…“云篆天书,非世间文…龙虎金丹,何处寻……” 以往只当是父亲怀才不遇的感慨,如今串联起来,却处处透着不寻常。
父亲与天师道,究竟有何等深厚的渊源?这接连出现的方外之人,云真子的赠令,以及清徽真人的救命,是冥冥中父亲遗泽的护佑,还是…一个更大漩涡的开端?这念头如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带来一阵悸动,却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眼下,有远比探究往事更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
他强忍着重伤后的虚弱和阵阵袭来的眩晕感,示意谢玄将他后背垫高些许,目光缓缓扫过床榻前三位堪称此刻东海郡支柱的人物,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核心地位:“外面…情形如何了?”
谢玄与韩雍对视一眼,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谢玄深吸一口气,将这三日来邓家如何趁势疯狂反扑,煽动垦民骚乱,指使爪牙纵火破坏农具粮堆,在城中散布太守已死、官府即将崩溃的谣言,乃至一些原本已投诚的胥吏又开始首鼠两端的情形,一一详细道来。韩雍则补充了州兵营外出现的可疑窥探者,以及抓获的几个散播谣言的地痞,虽经严刑拷打,却都咬死是自发行为,线索直指邓家却又死无对证。
整个东海郡,仿佛一艘刚刚驶出风暴眼的小船,又迎来了更猛烈的惊涛骇浪,而船上最重要的舵手,却刚刚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
陆昶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寒意渐盛,如同结冰的湖面。待二人说完,舱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忽然,陆昶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微蹙,却开口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幼度,韩将军,你二人皆熟读史书,可曾细究过,昔日东吴吕蒙,是如何从关羽手中智取荆州的?”
谢玄与韩雍皆是一怔,不明所以。高啸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瓮声瓮气道:“大人,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弯弯绕,啥吕蒙关羽的?俺老高就知道,谁砍了俺兄弟,俺就剁了他全家!”
陆昶并未介意高啸的粗鲁,目光反而更加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百年前的那场风云际会:“吕子明当时驻守陆口,与关羽对峙。他深知关羽骄矜,便诈称病重,上书孙权请求召回建业疗养。以此迷惑关羽,使其误以为江东无人,放心大胆地抽调荆州大半守军北上攻打襄樊,致使后方空虚。吕蒙这才得以白衣渡江,兵不血刃,轻取荆州。”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刀,虽然虚弱,却字字敲在三人心上:“诈病,乃至诈死,最高明之处,并非隐匿自身,而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肆无忌惮地露出破绽!”他目光如炬,扫过三人,“诸位试想,若我陆昶重伤不治、一命呜呼的消息坐实,传遍东海,那邓文康老贼,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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