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第111章 流言肆虐

凤池苑雅集的余韵，如同最后一缕檀香，尚未完全散尽于建康城的亭台楼阁之间，一股针对陆昶的暗流却已悄然涌动，仿佛地下奔突的炽热岩浆，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随时准备喷薄而出，将这表面的繁华与平静撕裂。

起初，只是雅集上那场惊心动魄交锋的模糊回响，在乌衣巷的深宅后院、秦淮画舫的丝竹间隙里若有若无地流转。但很快，这流言便如同被注入了恶毒的生命，开始自行疯狂地滋长、扭曲、膨胀。每一处传递的角落，都有人为其添加上新的、“确凿”的细节，使其变得愈发“真实”可信，情节也愈发骇人听闻。

在秦淮河畔最负盛名的“忘忧阁”顶层雅间，几位身着宽袍大袖、颇具清名的士人正围炉夜话。酒过三巡，其中一位以消息灵通着称的李姓名士忽然压低了嗓音，神色凝重地对同伴道：“诸位可听闻近日洛阳传来的秘闻？事关那位新晋的陆参军。”见众人被吸引，他更加神秘地说道：“听闻他在洛阳时，便与一伙自称‘天师道’遗脉的妖人过往甚密！军中明令禁止巫蛊谶纬，他却特允那些人在中军大帐之侧设下法坛，美其名曰‘祭奠亡魂’、‘安定人心’，实则行那窥测国运、蛊惑将士的勾当！不少质朴士卒被其邪术所惑，竟只知效忠陆将军，而渐忘朝廷法度、大司马威严失矣！” 众人闻言，皆面露惊骇，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将信将疑，但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

而在另一处更为隐秘、专供退休老臣颐养天年的茶社雅室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的话题也悄然转向于此。一位曾任职吏部的王老放下茶盏，忧心忡忡地对老友道：“唉，岂止是结交左道？老夫有门生现任洛阳府丞，日前来信提及，收复洛阳后论功行赏，陆参军…其手段可谓锋芒毕露啊。对其北府流民及冲锋陷阵之悍卒，自是重赏厚赐，毫不吝啬；然则对于其他各部兵马，尤其是…嗯，与朝中某些高门关联颇深的将领，则多有压制排挤，甚至寻些微末错处便行贬斥。军中派系林立，怨气日渐积聚，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更是取祸之道啊！” 话语间，充满了对朝局失衡的担忧和对陆昶“不懂韬晦”的批评。

流言的核心，如同经过精密算计，恶毒而精准地指向“恃功而骄，尾大不掉，已生不臣之心”。更有人信誓旦旦地编造起他的“酒后真言”。在某位世家子弟举办的奢华夜宴上，一位素以知晓内幕消息闻名的贵戚，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享受着被环绕的感觉，信誓旦旦地低语道：“此事千真万确！我一位表亲当时就在洛阳军中效力，亲耳听闻陆昶帐下一名心腹亲兵酒后失言，狂傲声称他们将军曾于庆功宴上抚剑叹道：‘大司马虽雄才大略，然终究年华渐老，锐气不复当年。此番北伐之功，如若无他谁主沉浮犹未可知！将来这中原大地，烽烟起处，未必不能易主而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虽有人心下存疑，但更多是倒吸凉气后的死寂，以及彼此眼中交换的惊骇与深思。这句话太具冲击力，也太符合人们对“功高震主”者最终野力的想象。

这些经过精心包装的毒素，被巧妙地隐藏在“听闻”、“据说”、“有洛阳来的旧吏透露”等模糊的外衣之下，通过士人清谈时的隐晦影射、高门夜宴上的窃窃私语、歌姬舞女新编的含沙射影的唱词，乃至市井坊间那些看似闲聊、实则有意引导的议论，如同瘟疫般疯狂地扩散着，无孔不入。它们像无数张看不见的网，从四面八方罩向陆昶，每一根丝线上都淬着名为“猜忌”与“毁谤”的毒液。

陆昶身处官驿之中，虽早已下令亲信卫士密切留意市井舆论动向，但面对这铺天盖地、来源莫测、版本多样的恶意浪潮，纵使他智计超群、谋略过人，也首次感到了一种深陷泥沼、有力难施的强烈挫败感。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驿馆丞吏脸上的笑容依旧，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谨慎与刻意保持的距离；往日一些颇有结交之意、时常递帖拜访的中下层官员，如今在街上偶遇，也多是远远便拱手示意，随即匆匆避开，仿佛生怕沾染什么麻烦；甚至某些原本对北伐英雄抱有纯然敬意的普通市民，投来的目光中也混杂了越来越多的疑虑、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由无数张嘴巴编织成的无形之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试图将他彻底困死于这建康城的温柔富贵之乡。这里的战场，没有硝烟，却远比洛阳城下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这里的敌人，隐在暗处，出手却更加刁钻狠毒，直指人心与名望。陆昶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建康城的万家灯火，心中雪亮：雅集风波仅仅是个引子，此刻这弥漫全城的流言蜚语，才是真正攻击的开始。他知道，这恐怕，还远不是结束。更大的惊涛骇浪，正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暗涌之下积蓄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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