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血笺：松花不谢 第273章 寒夜孤灯忆往昔

他微微停顿，深邃的目光毅然投向窗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拥有穿透夜色的力量，已然看到了北山破庙里那些在痛苦深渊中苦苦煎熬的战士。

“况且……”

他缓缓转回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

“这信里提到的‘要事’，极有可能……与我爹的下落，与那万恶的龙脉计划，紧密相连！这趟北山，我必须得去！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绝不退缩！”

他大步走到章万财面前，少年眼中闪烁着不舍与担忧的泪光。章明礼心中一阵酸涩，却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伸手用力揉了揉章万财被冻得红彤彤的脑袋，眼神中透露出温和与坚定：

“万财，好小子，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这一路实在是太过凶险，你就留下来。替叔照顾好二婶，守好咱们这个家。等叔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无尽的力量，“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得靠你这双机灵的眼睛和灵活的腿脚帮忙呢！”

章万财用力吸了吸鼻子，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充满了对章明礼的信任：

“叔！我……我记住了！您……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

春桃早已泪流满面，她心里清楚，根本拦不住这个倔强的小叔子。她猛地转身冲进里屋，不一会儿，便捧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她将包袱塞进章明礼怀里，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拿着！里头有两件厚实的羊皮袄子，能挡住刺骨的寒风！还有……刚烙好的几张油饼，几块酱肉，一皮囊烧刀子……路上能填饱肚子，还能驱驱寒……明礼啊……”

她紧紧抓住章明礼的手臂，指甲几乎都嵌进了他的棉袄里，泪水模糊了双眼，

“千万……千万要活着回来！嫂子……嫂子在家等你！”

包袱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家的温暖和亲人那沉甸甸的牵挂。章明礼喉头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二嫂，放心！我章明礼，命硬着呢！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春桃和强忍泪水的章万财，然后猛地转身。

“锵！”

腰间的佩刀被他抽出寸许，冰冷的寒光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闪而过，随即又利落地归鞘。他头也不回，一把推开房门，决然地投身于那呼啸着、好似无数冤魂在哭嚎的——秋风肆虐的沉沉夜色之中！

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刀，瞬间割去了他脸上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他赶忙裹紧了二嫂给的厚袄，将佩刀的位置调整到最顺手的地方，辨明方向，朝着北山那未知的凶险与希望，迈开了坚定而迅疾的步伐。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土地上，都像是踏在命运的钢丝之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送药！救人！揭开谜团！平安回家！

身后，简陋的屋舍门口，春桃紧紧搂着章万财的肩膀，两人依偎在门框边，望着章明礼那高大却迅速被浓重夜色吞噬的背影，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助。唯有心中那无声的、最虔诚的祈祷，在冰冷的秋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记忆如同被寒风冻结的松花江面，裂开了一道深邃的缝隙，将时光拉回到那个同样寒冷刺骨、却承载着更多命运转折的腊月初八。

这一年的寒冬，格外酷烈。哈尔滨，这座远东的明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魔巨掌紧紧攥住、封印。来自西伯利亚的极地寒风，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白色巨兽，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在空旷的松花江畔横冲直撞，发出凄厉的咆哮。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瞬间被冻结成无数细碎锋利的冰晶，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章府后院里，前日刚落下的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覆盖在青砖地上，宛如铺上了一层脆弱而冰冷的银毡，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泛着死寂的光泽。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粗使丫鬟，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踩着冰冷的砖地，费力地将几盏红绸彩灯挂上檐廊。鲜艳的红绸在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穗子如同垂死挣扎的触手般瑟瑟发抖，徒劳地想要驱散这无孔不入的酷寒，却只让这庭院显得愈发凄清。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铜盆里发出噼啪的轻响，却依然无法驱散那仿佛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佟玉姑的咳疾，自从入冬以来，就像附骨之疽一样，愈发严重。此刻，她整个人深陷在暖炕上堆积如山的锦绣被褥和厚实温暖的俄国毛毯之中，像一只被层层包裹、却依旧抵挡不住严寒侵袭的脆弱蝶蛹。两条沉甸甸的毛毯压在身上，她仍感觉那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寒气，如同淬了冰的毒针，顽固地钻进她的骨头缝里，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酸痛和难以抑制的寒颤。

炕桌上，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正冒着袅袅白气，浓烈苦涩的药味与暖阁里沉闷的炭火气、熏炉里淡淡的安息香气息交织在一起，在密闭的空间里缓缓盘旋、沉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病痛与衰朽的压抑氛围。

佟玉姑的目光有些涣散，失神地凝望着窗棂上凝结的、繁复而瑰丽的霜花图案。那冰晶自然形成的、千变万化的纹路，在她模糊的视线中，竟诡异地与四十一年前，她初入那座显赫而森严的巴图鲁*阿林府邸时，廊下悬挂的、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上的花纹……渐渐重合。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撬开的潘多拉魔盒，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时光的堤坝……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将佟玉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小蝶姐……”

她微弱地喘息着呼唤，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