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 第97章 春天里的誓言

“新的长征”的号角，如同强劲的春风，鼓荡在“金湾”基地的每一个角落。动员大会带来的激情逐渐沉淀为日常工作中更加专注、更加紧迫的行动。而大自然，也仿佛呼应着这人世间的变迁，真正意义上的春天，终于姗姗而来，却势头迅猛。

连续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肆虐了一冬的寒风悄然收起了锋芒。太阳变得温暖起来，毫不吝啬地将光辉洒向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山阴处顽固的积雪终于彻底消融，汇成一股股清澈的溪流，沿着山涧潺潺而下，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仿佛在演奏一曲新生的乐章。

最令人惊喜的是那一片片枯黄的山野。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无数嫩绿的草芽顶破了板结的黄土，星星点点地蔓延开来，给雄浑而苍凉的山体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充满生机的绿纱。一些耐寒的野花也迫不及待地绽开了细小的花朵，点缀在绿意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和草木的芬芳，吸一口，沁人心脾。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连续加班多日的基地，难得有了一丝松弛的气氛。

林卫东和马志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地方——他们初来乍到、内心充满迷茫时，曾经爬上去仰望星空、立下誓言的那个小山坡。

两人沿着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山路向上爬。山路因为雨水的滋润不再尘土飞扬，踩上去有些松软。与几年前那个寒冷刺骨的夜晚相比，此刻阳光和煦，春风拂面，周身暖洋洋的。

站在坡顶，视野豁然开朗。两人极目远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中都微微一动。

脚下的“金湾”基地，与记忆中那个只有几排破败干打垒和几个黑黢黢山洞的简陋模样，已然有了显着的不同。

靠近山脚的空地上，矗立起了几排崭新的、虽然依旧是干打垒结构但明显更规整、窗户更大的厂房和实验室。房顶上新铺的瓦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山壁上，又多了几个经过加固、显得更为规整的洞口，里面隐约传出不同以往的、更为低沉稳重的机器轰鸣声。空地上，停放着几台新调拨来的工程机械和一辆小型吉普车。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穿着崭新工作服的年轻身影在厂房间穿梭，那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们。

整个基地，虽然依旧被群山环抱，依旧带着三线建设的隐蔽色彩，但整体氛围却不再那么死寂和压抑，而是透出一股忙而有序、充满活力的生机。

“嘿！”马志军双手叉腰，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味的空气，脸上洋溢着畅快的笑容，用他特有的大嗓门说道，“卫东，你看！这回春天是真他娘的来了！瞅瞅咱们这儿，是不是有点模样了？”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附近灌木丛中的山鸟。

林卫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基地的每一处变化，最终投向更远处连绵的、正在泛出绿意的山峦。他的脸上也带着欣慰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比马志军多了几分沉思。

“是啊，春天是真的来了。”林卫东点点头，语气肯定，却随即话锋一转，变得凝重，“志军，你看这山，这水，这基地的新气象，都让人高兴。这说明国家的政策对了，咱们的心血没白费。”

他顿了顿，弯腰捡起一块被春雨冲刷得光滑的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继续说道：“可是，越是看到希望，我心里头越是有种急迫感。你还记得政委说的话吗？我们跟世界的差距拉大了。这春天是来了，但世界的夏天、秋天都快过完了。人家在用我们想都没想到的新技术、新方法狂奔，我们这才刚刚解冻，刚刚起步。”

马志军的笑容收敛了些，他也认真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赛跑，人家已经跑出去老远，咱们才刚系好鞋带。是得玩命追！”

“光玩命还不够。”林卫东摇摇头，目光锐利，“得用脑子追，得用新方法追。你看冯源那些年轻人，他们脑子里装的东西，跟我们当年完全不一样。咱们不能光靠着老经验、老本钱。这条‘新的长征’路，不光要肯吃苦，更得要善学习，敢创新。我们必须用跑的速度，甚至用飞的速度，才能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才能真正谈得上‘现代化’。”

马志军重重地拍了拍林卫东的肩膀：“说得对！卫东，还是你看得远！咱们这帮老家伙，可不能掉队！得跟这帮小年轻一起学，一起干！这长征路上，咱们搭伴儿，谁也不许拉稀摆带！”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意融融。春风拂过，带来远山野花的淡淡香气。脚下是焕发新生的基地，耳边是象征希望的溪流声和机器轰鸣。

这一刻，他们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看到基地发展、政策好转的由衷喜悦和成就感；有感受到科学春天带来的心灵解放和事业起航的兴奋；有对即将可能实现的家庭团聚的温暖期盼；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清醒的使命感与紧迫感。

科学的春天，不仅仅是自然季节的变换，也不仅仅是政治环境的解冻。它更是一次深刻的思想解放和心灵复苏。它让这些曾经压抑、迷茫的科技工作者，重新找回了职业的尊严、事业的航向和奋斗的价值。

林卫东想起多年前那个星空下的夜晚，他们立下的誓言是隐忍的、悲壮的。而今天，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他们的誓言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也更加充满希望——那就是投身于这场“新的长征”，用全部的智慧和汗水，追赶时代，强大国防。

两人在山坡上站了很久，直到夕阳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橘红色，才慢慢下山。他们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背影融入基地渐渐亮起的灯火之中。

科学的春天已经降临，一段全新的、既充满无限希望又面临严峻挑战的征程，确确实实地开始了。而时代的洪流，将继续奔涌向前，裹挟着每一代人，奔赴各自不同的命运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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