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脚步从不为任何重大的历史事件停留。多哈的木槌声犹在耳畔,未名湖的冰层却已彻底消融,换上了春日嫩绿的新装。随着学期进入尾声,毕业季那种特有的、混合着离别伤感与未来憧憬的氛围,如同湖畔日益浓郁的柳絮,悄无声息地弥漫在北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林雪和徐航这样的大三学生而言,虽然离真正的毕业还有一年,但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然清晰地横亘在眼前。大四是分水岭,而大三下的这个春天,就是做出方向性抉择的关键时刻。中国加入WTO所激起的波澜,并未随时间平息,反而更深地渗透进他们关于未来的每一次思考和讨论中。
未名湖的夜色温柔而静谧,晚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青草的味道。远处的博雅塔亮着灯,像一枚定海神针,守望着这片思想的沃土。林雪和徐航沿着他们走过无数次的湖边小径缓缓散步,与周围偶尔经过的、同样在进行着关乎未来谈话的情侣或同学相比,他们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交谈也时断时续。
“摩根斯顿的暑期实习申请,截止日期是下周五。”徐航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Lisa在宣讲会后不是还特意跟你聊了几句吗?我觉得她对你印象不错,这是个机会。”
就在几周前,他们参加了摩根斯顿的暑期实习生招聘笔试,林雪凭借出色的逻辑分析和宏观视野进入了面试,并在与HR Lisa的交流中,再次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份顶级投行的暑期实习Offer,几乎是通往其“管理培训生”项目,乃至直接拿到全职Offer的金色敲门砖。
林雪“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接话。她低头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思飘忽。那份Offer确实诱人,代表着一条清晰、光鲜、被无数人验证过的精英之路。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是张伟学长邮件里提到的那种“悬浮”感?还是叔叔林向洋电话里那种鲜活、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搏击感?
“航,”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徐航,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面前的路,好像突然分成了三条,每一条都看不到尽头,但风景截然不同?”
徐航也停了下来,靠在湖边的石栏上,点了点头。他理解林雪的意思。“三条路。第一条,外企,尤其是金融、咨询类。高起点,高薪酬,快速融入‘华尔街时间’,成为国际化的专业人士。这是目前看来最‘标准’,也最被追捧的路径。”
“第二条,”他继续冷静地分析,如同在解一道复杂的工程题,“出国深造。去美国,去欧洲,到经济学和先进技术的源头,系统地学习最前沿的知识和研究方法。拿到博士学位或者顶尖大学的硕士学位,将来无论是留在国外学术界、进入国际组织,还是作为‘海归’回来,都拥有更高的起点和更广阔的视野。这是‘师夷长技’的路径。”
“第三条,”徐航顿了顿,目光投向夜色中朦胧的湖心岛,“留在国内,直接投身到国内快速发展的行业中去。可能是进入正在转型的国企,可能是加入像华为、中兴这样已经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民企,或者……像你叔叔期待的那样,进入那些急需国际化人才、但又深深植根于中国土壤的企业。这条路,可能起步薪资不如外企,发展路径也不那么清晰,但或许……更能亲身参与到这场巨变之中,与这片土地共同成长。”
他将三条路径清晰地勾勒出来,每一条都对应着不同的价值观、生活方式和未来图景。
“你呢?”林雪看着他,直接问道,“你更倾向于哪一条?”
徐航几乎没有犹豫:“我倾向于第二条,出国深造。”他的理由很充分,“我的兴趣在技术,在电子工程和计算机的交叉领域。美国在芯片设计、算法、软件系统这些方面,确实领先我们很多。我想去源头,把最核心、最底层的东西学透、学精。华尔街的投行或许光鲜,但那里更多是技术的应用者,而非创造者。我更想成为创造者。”
他的选择理性而坚定,符合他一贯的技术理想。林雪完全理解,甚至有些羡慕他的目标明确。
“我……有些犹豫。”林雪轻轻叹了口气,倚在徐航旁边的石栏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外企的Offer,像是一张包装精美的入场券,能让我快速进入一个成熟的体系,学到一套规范的‘语言’。但就像张伟学长说的,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那个体系里的一颗螺丝钉,遵循着别人制定好的规则。我担心……会失去自己的视角,失去与这片土地上真正正在发生的、最剧烈变化的直接联系。”
她想起了徐教授的话——“真正懂国际规则、具有全球视野的人才”。这“全球视野”是否一定意味着身在纽约或伦敦?深刻理解中国的现实,是否本身就是全球视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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