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教授的“大课”如同一场强烈的思想风暴,席卷而过,留下的不是一片狼藉,而是一片需要重新梳理和沉淀的天地。阶梯教室里的人群渐渐散去,但那种混合着振奋、凝重、焦虑与思考的复杂情绪,却紧紧跟随着每一个离开的人。
林雪和徐航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十一月的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满燕园,未名湖面波光粼粼,博雅塔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来时那种目标明确、期待历史性一刻的兴奋不同,此刻两人的步伐都显得有些沉重,思绪还沉浸在徐教授那句“机遇与挑战并存”以及最后那个振聋发聩的提问中。
“徐教授的话,像是一下子把我们从云端拉回了地面,不,是拉到了起跑线上,而且前面是国际赛道。”林雪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而且是规则复杂、对手强大的赛道。”徐航接口道,他习惯性地用工程思维打比方,“感觉就像我们一直在一个受保护的实验室里做实验,突然实验室的墙被拆了,我们要和全球最顶尖的实验室同台竞技,用同一套标准,甚至他们的标准来评判我们。”
两人沿着湖岸漫步,一时无言,各自消化着内心的震撼。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夸张语调的英语声音从旁边传来:
“Lin! Xu! Hey! 我就猜能在这里找到你们!”
来人正是美国交换生迈克(Mike)。他穿着印有哈佛标志的抓绒卫衣和牛仔裤,身材高大,金发碧眼,脸上带着美国人特有的、充满活力的笑容,与林雪二人沉郁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他刚从另一个方向的图书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本关于国际关系的书籍。
“Mike.”林雪勉强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哇哦,看看你们俩的表情!”迈克走近,夸张地摊了摊手,“刚才在教室里,大家不还都在欢呼庆祝吗?就像……就像赢得了世界杯!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输掉了决赛?是因为那个老教授后来说了什么吗?我听说他很有名。”
迈克的中文不算流利,但足以进行日常交流和简单的学术讨论。他作为交换生,对中国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但也时常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基于自身文化背景的优越感。
“徐教授只是让我们更全面地看待这件事。”徐航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对于迈克这种略带轻浮的态度有些不以为意。
“全面?”迈克耸耸肩,和他们并肩走着,“在我看来,这再清楚不过了。中国加入了WTO,这意味着你们终于决定接受我们——西方世界,主要是美国——制定的游戏规则,融入全球自由贸易体系,也就是融入主流文明。这是好事,值得庆祝,为什么还要愁眉苦脸?”
迈克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观点直接、简单,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代表了当时国际上,尤其是西方社会相当普遍的一种看法——中国加入WTO,是单向的“归化”与“接纳”。
徐航立刻皱起了眉头,他的技术理性思维让他无法认同这种单方面的论断。“Mike,事情没这么简单。WTO规则是成员国共同协商的结果,尽管其框架和理念很大程度上由发达国家主导。加入WTO对中国是机遇,对世界同样也是巨大的市场和发展机会。这是互惠互利,不是单向的施舍或融入。”
“互惠互利?当然!”迈克笑着,语气却带着辩论的兴致,“你们获得了市场、技术和管理经验,我们获得了利润和更优化的全球资源配置。但从规则层面看,你们确实是学习者、接受者,不是吗?这套关于知识产权、市场准入、公平竞争的规则,难道不是我们用了更长时间建立和完善起来的?中国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和适应这些规则。”
迈克的逻辑很清晰,也点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现有的全球化体系中,规则制定权确实长期掌握在西方发达国家手中。中国作为后来者,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主要角色是规则的接受者和适应者。
“学习和适应是必要的阶段,”林雪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目光平静地看向迈克,“但这不代表我们只是被动地接受一切,更不意味着我们认同这就是唯一的‘主流文明’标准。”
夕阳的余晖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坚定的轮廓。徐教授的话让她思考得更深,迈克的直言不讳则激发了她的思辨**。
“哦?”迈克饶有兴趣地看向林雪,他知道这个中国女孩总是能提出一些不同于徐航技术视角的深刻见解,“Lin,那你的看法是?”
林雪停下脚步,面向未名湖。湖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冰碴,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
“迈克,你把WTO规则看作是一套固定的、完美的、需要后来者全盘接受的‘圣经’。但在我看来,任何规则,包括国际规则,都是在特定历史时期、由特定力量对比下形成的,它本身就不是静止的,也不是完全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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