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 第138章 民族的脊梁

在深圳，陈静通过电话感受着丈夫林向洋灵魂受到的冲击；在西北，林卫东和同事们通过捐款和讨论表达着对前线的支持；而在江城的老屋里，林瀚章和周文瑾这对老夫妻，则通过那台彩色电视机，经历着一场同样深刻、甚至更为沉重的情感风暴。

自从汛情告急以来，林瀚章和周文瑾的生活节奏就完全被打乱了。那台牡丹牌彩电几乎从早开到晚，锁定在新闻频道。往日里林瀚章关注的国际形势、经济动态，此刻全都让位给了长江边那场人与自然的殊死搏斗。

周文瑾的心始终揪着。她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位线，看着被洪水围困的群众，看着战士们一次次冲向最危险的地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她为那些素未谋面的受灾群众流泪，也为那些年轻战士的安危揪心。作为一个母亲和祖母，她更能体会那种骨肉连心的痛楚。

林瀚章则更加沉默。他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身体前倾，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仿佛要将自己苍老的身躯也投入到那遥远的战场中去。他的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早已褪色的旧军功章，那是烽火岁月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实物印记。

当九江大堤决口的画面传来时，周文瑾吓得惊叫一声，捂住了嘴。林瀚章的身体猛地绷直，握着军功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经历过战争的残酷，知道防线被突破意味着什么。那种熟悉的、关乎生死存亡的窒息感，时隔数十年，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完了……这下完了……”周文瑾声音颤抖，带着绝望。

林瀚章没有出声，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紧张。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道不断扩大的裂口，仿佛能听到洪水的咆哮和人民的哭喊。

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崩溃和逃亡，而是更加顽强的抵抗和令人心碎的奉献。

新闻镜头扫过一段刚刚排除重大险情、暂时得到控制的堤坝。奋战了几天几夜的官兵们，得到了极其短暂的休整时间。他们没有帐篷，没有床铺，甚至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画面中，那些浑身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面容的年轻战士们，就那样东倒西歪地、毫无形象地，直接瘫倒在泥泞不堪的堤坝斜坡上、潮湿的沙袋旁，瞬间陷入了沉睡。有的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有的相互倚靠着，任凭雨水打在疲惫至极的脸上。他们睡得那么沉，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将他们惊醒。

这些年轻的躯体，为了守护身后千万个家庭，已经透支了所有的精力。

看到这一幕，周文瑾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哽咽道：“造孽啊……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啊……这当爹妈的看了，得多心疼啊……”

而一直强撑着的林瀚章，在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一直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类似呜咽的声响。

两行滚烫的、混浊的老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他陈旧的中山装前襟上。

他哭了。这个一生刚强、经历过枪林弹雨、见证过无数生死离别都很少落泪的老军人，在这一刻，看着那些睡在泥地里的年轻战士，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紧接着，另一个画面更是将这种悲壮与崇高推向了极致。

在某处特大管涌险情的抢护现场，情况万分危急，沙袋投下去立刻被冲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镜头捕捉到一位两鬓斑白、身着将军服的指挥员，与身边几名年轻的水兵对视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几乎同时甩掉身上的雨衣和外衣，高喊着口号，与其他官兵一起，手挽着手，毅然决然地跳入了那汹涌的、冰冷的漩涡之中！

将军与水兵，军官与战士，在生死考验面前，身份消失了，只剩下共同的使命和担当！

“看见了么……文瑾……你看见了么……”林瀚章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他用力抓住老伴的手，指着电视屏幕，老泪纵横，“这就是咱们的军队！这就是咱们的军队啊！”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积压了许久的震撼、感动、心疼、自豪……所有复杂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当年……当年我们也是这样……官兵一致，生死与共……才打下了江山……”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与战友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个炕，冲锋时干部冲在最前面。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誓般的坚定：

“有这样的军队！有这样的子弟兵！咱们这个民族！什么时候都垮不了！永远都垮不了！！”

这声呐喊，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却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瘫坐在沙发上，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穿透了灾难阴霾、看到了民族精神内核的澄澈与坚信。

周文瑾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回握住丈夫颤抖的手，用力地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她完全明白丈夫此刻的感受。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人民军队的无条件信任和对民族生命力的无比自豪，在这一刻，超越了所有日常的琐碎争吵、代际的观念差异，成为了这个家庭，乃至整个国家最坚实的情感基石。

电视机的光芒，映照着这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泪流满面的脸庞，也映照着一种穿越时空、永不磨灭的精神传承。这场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家园，却让一个民族的脊梁，在灾难的洗礼中，显得愈发挺拔和不可摧毁！而这种凝聚起来的民族魂，也必将转化为灾后重建和继续前行的磅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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