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不行啊。
他们只有两人,地里有好几十人。你一把我一把地递过来。
人人都抱着稻谷给他们。只有他们接过来,人家才能转身再去地里拿啊。
他们要是手脚慢了,打谷机旁边就得排长队了。
而且傍晚收工之前,今天割下的稻穗必须全部打完。这地里露天放一夜,就潮了。
德西连续不停地操作十几分钟,胳膊和腿就都有点累。这种重复性劳动他刚接手,是很不适应的。
可是德西看着,弯腰去地上不停捧稻穗的毕可和洪宁,他咬了咬牙。
保持和李大和一样的节奏,让滚筒高速旋转,他也一刻不停地,转身接过稻穗、摁着打,接过、打。……
手脚虽然不停,眼睛却可以到处看。
德西抬头望着田野上的蓝天白云,心里想起了,很多。
他爷爷那会儿,这个国家曾经被八国蹂躏过首都的场景。
他父亲那会儿,日军曾经在南京的屠杀,侵略了近半个国土。
他也想起了祖父画的那幅画,画上那个出尘脱俗的女孩儿。
此时,他看着田野里奔忙劳作的人们。
这个国度的人,精神昂扬、意气风发、团结协作的样子,他之前在他的国家,从没见过。
当然,德国历史上,也是有过这种时刻的。
当时的军人们,就是用这样的精神面貌,一路高歌走向战场。
就是一战、二战,那两次给世界人民带去苦难和屠戮的战争。
他国人的同心协力、意气风发,那时用错了地方。
给世界带去的是灾难,而不是创造人类的幸福;不是为了保卫人民安居乐业,而是为了摧毁、灭绝和征服。
他也想起了小可给宁宁饭碗里,拨的那一坨饭。
什么是生活 ? 这就是生活。
什么是生命的意义?
劳动,创造,付出,奉献,就都是意义 !
想到这些,他的腿和胳膊都不酸了,踏板踩得更有劲了。
接、打稻谷的动作,也更加协调。
滚筒旋转,齿轮高速击打着谷粒。
那谷子落在机器下面米仓里的声音,像他曾经在那些商务酒会上,听到的巴赫钢琴曲一样,……动听。
*
过了两天。
李大和弯腰撅着屁股,带着德西一路割着、往前冲。
身后那一把把被割下攥着、整齐摞成一堆堆小山的谷穗,就是他们的战场成就。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和司马德,两个人在田里像超级害虫一样,疯狂地挥舞着镰刀,在稻田里行军挺进,收割了一大片。
什么是战友,这也是战友。
不收割人头,割稻穗,也是一种没有硝烟的战斗。
李大和欣喜地看到,德西这家伙也不是个打嘴炮的,是踏踏实实干活的。瞧瞧,他几天前,才刚会握镰刀呢。
如今穿着解放鞋,一身蓝色土布衣服裤子,低下头在大太阳下洒着汗水,跟大家没什么两样。
今天割稻的速度,就算两人认真对决,德西的速度,也已经完全超过自己这个行家了。
说起来,李大和学历不低。也是高中毕业的,成绩还不差,还想过好好读书考大学。
可这一运动,大学不招生,就读不了书了。
他家是贫农,爷爷爸爸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解放前他家一直在村里、地主那家租田。
解放后,地主的田就分给了大家,那生产积极性可高了。
李大和小时候就一边读书识字、一边跟他爹种地。
他人缘也好,这大革命一来。立即翻身当了小组长。
斗地主好啊。被批斗那个地主的爷爷,解放前可是打过他爷爷的。李大和斗得可来劲了。
让人家挂牌子,站台子上好好交代,当初他爷爷是怎么踢自己爷爷的。怎么涨地租的。饥荒年代颗粒无收,怎么放高利贷鱼肉乡里的。
苍天饶过谁。既然爷爷欺负人,那就孙子挨批斗。
这会儿他开心地看着,不停拿袖子在额头和下巴擦汗的德西,就是那种"我敬你是条洋汉子"的欣赏表情。
这外国人说是来革命的,果然能干活、不惜力气,好样的!
快到晌午时,女人们都停工了,要早回家去做饭。男人在地里干活累了,也干不动了。
教堂里李婆婆做饭,小可回去取。
李大和也和德西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他用纸卷了点干燥的烟草丝,想给德西抽。
德西摆摆手。他算是烟酒不沾。
当然他爷爷哈德里,抽各国的雪茄,喝葡萄酒、啤酒、苹果酒一切酒。
“来点儿!都跟着我们一起了!”
李大和亲热地揽过他肩膀,卷了一支烟,给这个来自他国的革命兄弟,还贴心地划根火柴点上。
“抽 ! 解乏。”
德西只得来一口。不会吸,不得要领。呛到了。一口气咳得,喘不过来气。
李大和在一边,快笑死。
德西咳顺气了,从旁边柳条篮子里,拿起大茶缸子,就咕咚咕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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