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西沉默着。碧蓝色的眼睛,去专注地盯着画上的女子。
她怀抱婴孩,那种温暖、慈爱的眼神,仿佛能包容万物、宽恕世间所有罪恶。
即使穿过六十多年的岁月,历经风云变幻,依然栩栩如生。
“祖父。您爱她吗?”
哈德里蓝眸黯然。声音带着难以表述的破碎感,字句却很坚定,并不羞耻。
“德西,……,我……很爱她。”
“可她,为你而死。”
德西将信的小框,郑重地放回书桌。
“因为爱。为你而死。”
德西温柔地注视着乌鸦的面容。
这个柔婉、智慧的东方女子,她圣洁无辜、又宁静的面容,熔断了他心上、对家族富贵权势留恋的、最后一根细丝。
他听见祖父在解释说,我们家族在战时做了什么,阻止了什么。
德西。艾徳勒克在战时,很多选择是无奈的。
在战争开始前,德国先吞并奥地利。
希·TL用手指敲了敲维也纳的位置,说:日耳曼人的河流,应该汇成一条。
于是河流改道,从一张文件纸的折痕里开始。
奥地利全军放弃抵抗。先静悄悄地,让德意志占领。
整支国家的军队、整个国家,都不抵抗。
日耳曼人没有选择,我们家被裹挟,也没有选择!
1900年去远东。我只是奉皇帝号令。我没有……大肆杀戮……。
在二战中,我们的确给肆虐欧洲的德军提供武器。
但也曾售卖武器、战斗机给民国,抵抗日军侵略。
德西问道。
“那战后、1950年呢?”
哈德里神情灰落地低下、那已经白发苍苍的头。
战后,艾徳勒克重振军工,又售卖武器给美国,相当于间接支持过美国Chao鲜战争、与华 对战。
哈德里执着地辩解和质问。
“可是德西,提供武器的罪与罚,如何定义。我们怎么知道,武器会用于哪里?”
“如何认定一种生产行为的正义,与非正义?”
“一个国家总是需要军事力量的!当然要有军事工业、用来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德西嘴角泛起冷笑。
是在保护自己吗?
是保护自己,还是为了侵占、蹂躏和征服。
历史会给答案,也会给证据和事实。
德西默默地看着祖父。
如今,自己已经没有祖国了。更不会去谈论爱国了。
挑起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被惩罚。已没有主权,被一分为二。
可他做为德国人,如何去认同以焦土政策碾碎他国的领土,以集中营灭绝、屠杀了上千万无辜平民的、那个“祖国”。
若心中没有了国,哪里还会顾及,曾经帮这个"国"行凶的家。
可经历了这么多。艾徳勒克,居然屹立不倒。
攀爬着死难者的尸山血海,以那些化作烟、连骨灰都被倒掉的千万人的性命。
屹立不倒 !
“祖父,您是想说,我们这是"平庸之恶"吗?
家族所做的,是意识形态的机器下,无思想、无责任的犯罪吗?”
德西觉得,祖父所说的,那都是些为图自保、苟且偷安、虚与委蛇、自私自利的,羞耻借口。
但是,他看着哈德里头顶的白发。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父亲马丁。
他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不想伤害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的祖父。
也许在那个时代,祖父和父亲都别无选择,是没有错的。
他吞下心中所有痛苦纠结的思考,再一次,读着那些爱与伤痕凝结的文字。
仅仅只有一页。
但字字珠玑、如泣如诉,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万不以有罪的为无罪,……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因为曾经救过人。那些杀戮过的罪,就赎完了吗?
上帝啊!您洞悉一切、了解一切、掌握一切。
只有您,清楚地知道,没有。
1900年的,没赎完。
1945年的,还没赎呢。
*
当哈德里知道德西从慕尼黑大学工科退学时,就像当年,他父亲詹尼尔知道他从庆国回来后退役时,一样地震惊。
德西退学了,他不再攻读工科学位。他去了神学院。
是的,西德神学院。四年制。只有2000人不到的小学校。
他以一个大学毕业生的身份,重新入校、读神学。
哈德里当年从庆国回来就退役,是不想让家族再卷入进行掠夺的战争。
其实,他的努力,失败了。之后的两次战争,家族都参与了。
而如今德西要做的,是拯救家族于道德的深渊。
他认为: 这个家的几代人,都罪孽深重。
一个人的生存,不只是活着而已,还要找寻活着的意义。
一个家族的长存,也一样。
这个家族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会存在?!
他是家族的长孙。
而他现在要背的责任,不是这个家族的繁荣昌盛,而是那些罪孽,如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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