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低头沉默。她当然想做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可偏偏生成了只乌鸦。
哈德里有妻无妻又能如何,当时他那般强势,在一间被炮火轰塌了的破房子里,都能对她说要就要。可曾说有妻?
后来又关在李府不许出去,还是他强要的。亦未曾提。
经历克林德夫人之事,乌鸦明白,无论庆国人还是洋人,女子婚嫁后,都是将丈夫、夫君看作生命中重中之重。
他有妻的。若是有妻……又待如何?
赛夫人见她不语,“这些洋兵远道来袭,终归是要走的。就说那位统帅,都跟我提过。他在德国的妻子,可也是年迈了,写书信来问,总问"既是远征庆国已获大捷,何时能归"。”
“乌雅,那哈长官,从来不在你面前,提他那妻子嚒?”
哈德里,从来未提。
乌鸦的心事写在脸上,赛夫人了然,也只是提醒。算起来,乌鸦只是那洋长官没有名分的外室,如今那位花重金置宅、藏娇宠爱般地养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人一离开,乌鸦这个女子,难道一辈子不婚不嫁? 就此孤老终身?
就说如今的庆国风气,被洋兵所辱的女子,不是落入风尘,就是守节自戕。这姑娘未来要如何?
若当成外室养,想来哈德里应该也会给乌鸦月例,日常吃用不缺。不过赛夫人何曾想到,他给乌鸦已经留了那么多银钱。只道是若他离开,这姑娘便生计艰难的。
虽然知道不该对她提去茶舍,也忍不住又劝道,“我茶馆那儿,如今可很是缺人。若你有心,可去我那里坐坐。你放心,我那里可不是旁的,诸事都不用你做。你会德语,只需与洋人军官坐下聊聊天,喝杯茶,便有银钱入账。如今,多存些银子才是能傍身的。”
乌鸦知夫人是好意,但想到那逼死女子的红春院,心中还是不喜。只以最近要做出西洋衣裳来推脱。
府中想留下夫人用午膳,赛夫人道,茶舍日常诸事繁忙,还真的离不开人,今日是抽空来访,日后再约,便告辞了。
待送赛夫人出府,乌鸦回了内院,交代小杏小棠看着,不许人进。
她进了书房,目光扫过所有架上书籍,一本本翻了翻书页;又进了活动室,看了看各处西洋的陈设。
哪儿哪儿都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哈德里的小皮箱上。
这只小皮箱不大,皮质光亮润泽,连金属构件都亮锃锃的、做工精致。之前十月哈德里离京作战,乌鸦曾将首饰匣子放进里面藏着。
如今,两只首饰匣子和银票,都进了那库房锁着了,箱子里便全是哈德里的物品,她在桌上打开它。
里面有各种仪器,放大镜、望远镜、直尺、卷尺、瑞士军刀,泛着寒光的不锈钢折叠刀,全是西洋男子的用具。很多乌鸦也不认识。
那时哈德里离京,不知何时能归、还能不能归,留在李府的她很害怕,才将首饰盒藏在这皮箱中,一藏就成了习惯。直到现在搬到艾府,有了那库房,才不放了。
今日才发现箱子里隔断很有乾坤,有很多拉链暗格,东西都分门别类。她一样样地拉开,只看一眼,又合上。终于拉开一个拉链时,见到了里面的纸张。
见过那么多印刷书籍,如今她已熟悉了这种印刷之物。先看到有几个印刷着德文的信封。还有几张明信片。
她随手拿起一张,这张明信片的背面,绘制了西洋人镇压庆国义团的战争。
一个白色大络腮胡子、戴着黑帽子的身材壮硕西洋老人,穿着大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枪做扞卫的姿势,他占据了画面的一大半。而远处的小背景,是几个穿军服的官兵骑马背枪,在作战呐喊。
明信片的空白处是用来写字的。一段流利的德文浮现在眼前:
“亲爱的哈德里,我的爱!
我的勇士 !
我英俊又勇敢的普鲁士王子 !
我每一天都在睡前、醒来后想你,我在等你回来!
——你永远的埃丽·莎尔。”
乌鸦的手突然滚烫。一种烈焰般的灼热燃烧到了指尖。
她好怕把这张纸瞬间焚了,赶紧将它放回原处,拉上拉链。把箱子里的东西整理一下,箱子放回原地。
心口像被什么重锤在击打一般,咚咚咚地猛跳。
她站在木窗边向外看。那草木茂盛、枝叶光秃秃的花圃、结了冰的鱼池,偌大的庭院里,只有她一人。
只有她一人。
无论是做为"赵媛",还是艾乌雅。她都没有了爹娘亲人。而那想要如意郎君相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她而言,也不可能了。
若世上没有哈德里,便只有她一人了。
她脑海里回荡着信上的话。
"我英俊又勇敢的普鲁士王子"。
王子。
率兵炮轰攻城、在庆国当强盗小偷的人,在他本国人眼里,却是勇敢的英雄。他是他妻子心中的英雄。
乌鸦心中百味杂陈。自八月遇到哈德里以来,他有率兵、抢掠、强占、禁困种种强盗行径,但又对她温柔、给予、保护、尊重、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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