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78章 晨光里的暖意

晨光初透，天际泛着鱼肚白的微光，几缕金线般的朝阳便迫不及待地穿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投射在病房冰凉的地板上，形成一道狭长而明亮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无声起舞。

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空只是微微泛起鱼肚白，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淡淡的晨雾所笼罩，显得格外静谧。在这片宁静的氛围中，苏念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仿佛从一个悠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昨夜睡得并不算沉，半是担忧半是陌生的环境，让她始终维持着一点警醒。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脖颈处传来的些许僵硬，那是靠在椅背上入睡留下的后遗症。随即，昨夜模糊记忆涌上心头——他低哑的“别走”，他温热的掌心，还有后来…他邀她共享那张并不宽敞的陪护床。

脸颊蓦地有些发烫。她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目光越过床铺之间的空隙，落在另一张床上。

陆时砚还在睡着。

晨光吝啬地只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但足以看清他眉眼舒展，不再像前两日那样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眉头。他侧身躺着，面向她的方向，一只手臂屈枕在脑下，呼吸匀长而平稳。病中的苍白似乎被这安宁的一夜驱散了不少，脸色看起来竟有了几分往日的光泽。

苏念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心底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悄悄松弛了下来。能这样安稳地睡一觉，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恢复。

她极轻极缓地掀开被子，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让她打了个激灵，睡意又驱散了几分。她踮着脚尖，像一只怕惊扰了主人的猫，一步步挪向病房门口，想去洗漱间整理一下自己，或许还能赶在他醒来之前，去楼下买份热乎的早餐。

刚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旋开，门才拉开一条缝，外面就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女声。

“——嘘，小声点，估计还没醒呢。”

是林薇。

苏念将门又拉开些，探出头，果然看见林薇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早餐店logo的保温袋，正站在走廊里，对着一个推着治疗车经过的护士比着“噤声”的手势。

“薇薇？”苏念有些意外，侧身闪出门外，顺手将门虚掩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来给‘病号’送温暖啊！”林薇扬起手中的保温袋，笑得有几分促狭，视线在苏念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她微微有些褶皱的衣领和略显凌乱的发丝上，眼神里的笑意更深了，“哟，我们苏念同学这刚醒？是从陪护床上起来的，还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剩下的话尽在不言中。

苏念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点着了火。她伸手就去捂林薇的嘴，羞恼地低语：“你胡说什么呢！我…我当然是在陪护床上！”

林薇灵活地偏头躲开，低低地笑出声，也不再继续逗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好啦好啦，不闹你了。喏，爱心早餐，豆浆是现磨的，油条刚出锅，还有你上次说想吃的那家荠菜馄饨，我排了会儿队才买到。”

苏念心里一暖，接过沉甸甸的保温袋：“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薇摆摆手，随即又想起什么，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大号托特包里掏出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递给苏念，“对了，正事。昨天系里开例会，我帮你把陆教授这周的课表和备课资料都拿过来了。主任特意交代了，说陆教授这次病得突然，让他安心休养，要是还没好利索，后续的课程可以先协调成线上模式，或者找其他老师暂代几节，让他千万别操心系里的事。”

苏念接过文件夹，翻开看了看，里面是打印整齐的课表和一些课程相关的文件资料，页眉处还印着学校的logo。她点点头：“嗯，等他醒了我跟他说。”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病房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水杯放在木质床头柜上的声音。

苏念心头一跳，立刻对林薇做了个“他醒了”的口型，轻轻推开门，拉着林薇一起走了进去。

病房内，陆时砚果然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个玻璃水杯，小口喝着水。晨曦的光芒比刚才更盛了些，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他侧脸上，将他原本有些冷硬的线条柔化，连那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眸，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醒啦？”苏念快步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子，又给他续了半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递回去，“感觉怎么样？喉咙还干吗？”

陆时砚接过水杯，目光在她带着关切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跟在后面进来的林薇，微微颔首：“林老师，早。麻烦你了。”

他的声音比起昨夜清醒时清润了些，但依旧带着病后初愈特有的一点沙哑。

林薇笑着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陆教授早，不麻烦，顺路的事儿。给您和苏念带了点早餐，也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

陆时砚的视线扫过那个保温袋，又落回正在帮他调整靠枕高度的苏念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语气平和：“谢谢，有心了。”

“客气什么，”林薇一边将早餐从保温袋里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支起来的小桌板上，热气腾腾的食物立刻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的视线在并排站着的苏念和靠在床上的陆时砚之间转了一圈，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我看这病房里的气氛，可比咱们那个整天吵吵嚷嚷的教研室温馨多了。苏念，你这陪护当得，可比外面请的专业护工还周到细致，连我们陆教授这脸色，”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仔细端详着陆时砚，“都肉眼可见地红润了不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哦不，是照顾得好，恢复得快。”

苏念正低头拆着油条的包装纸，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耳根又有些发热。她没敢去看陆时砚此刻的表情，只是将拆好的油条放进他手边的空碟子里，又拿起一个小碗，从保温桶里舀出几只皮薄馅大、汤色清亮的馄饨，小心地放到他面前，试图用动作转移话题：“快趁热吃吧，这家的荠菜馄饨味道很鲜，你以前…好像说过不讨厌荠菜的味道。”

她记得不知是哪次闲聊，他提过一句对野菜并不排斥，尤其觉得荠菜有股特别的清香。

陆时砚低头看了看碗里漂浮着的、碧绿馅料若隐若现的馄饨，又抬眼看了看苏念那双带着些许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的眼睛，没有去接林薇那句明显的调侃，只是拿起一旁的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碗里的汤汁，低声道：“嗯，是不讨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念耳中，“你也吃。”

林薇看着这一幕，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懂得见好就收，没再继续那个暧昧的话题，转而说起了系里和学校的近况。她说起哪个学生天赋不错，这次的设计作业拿了个业内小竞赛的入围奖，语气里带着为人师表的欣慰；又说起哪个教授最近在筹备新的科研项目，正在到处拉人组团队；偶尔提到陆时砚负责的那个重点课题后续的安排，还会停下来，征询一下他这个主要负责人的意见。

陆时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林薇询问时，简洁地给出几句自己的看法，或者用眼神示意苏念将文件夹里的某份资料递给他，快速地浏览几眼。

早餐便在这样看似平常，却又透着几分不同寻常温馨的氛围中进行着。阳光洒满半个房间，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淡淡的味道，竟也奇异地交织出一种属于人间的、安稳的暖意。

吃过早餐，林薇又坐着聊了会儿天，见陆时砚虽然话不多，但精神确实比昨天她来时好了许多，眼神清明，应对如常，便识趣地站起身告辞。

“系里上午还有个会，我得先回去了。资料都在这儿了，陆教授您有什么指示或者需要系里协调的，随时让苏念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联系我都行。”她拿起自己的包，走到病房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又回头冲苏念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陆教授啊。”

那刻意加重的“照顾”二字，和眼神里明晃晃的调侃，让苏念刚刚平复下去的脸颊温度再次攀升。她嗔怪地瞪了林薇一眼，后者却已经笑着拉开门，身影利落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念走过去，开始收拾小桌板上的餐具残骸。一次性餐盒、用过的纸巾、沾了油渍的包装袋……她动作麻利地将它们归拢到一起，准备拿去外面的垃圾桶丢掉。

陆时砚则拿起了林薇带来的那个文件夹，靠在床头，一页页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的目光专注地扫过纸上的文字和图表，偶尔会停下来，拿起苏念事先放在床头柜上的笔，在页边空白处快速地标注几句，字迹一如既往地遒劲有力。

苏念收拾完餐具，又用湿纸巾仔细擦干净小桌板，将它折叠好放回墙边。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见陆时砚已经合起了文件夹，将其放在一旁，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似乎已经看了她一会儿。

“今天天气怎么样？”他忽然开口问道，声音平和。

苏念微微一怔，随即走到窗边，伸手“哗啦”一下，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

霎时间，毫无遮挡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入，瞬间将整个房间填满，照亮了每一寸角落，连空气里飞舞的尘埃都变得清晰可见。窗外，是湛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荡着，楼下院子里常青树的叶片被阳光照得油亮亮的，焕发着勃勃生机。

“挺好的，”苏念转过身，脸上不自觉地漾开一个轻松的笑容，阳光在她身后，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边，“没什么风，看着就挺暖和的。”

陆时砚看着她被阳光照亮的脸庞，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他的嘴角也几不可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待会儿陪我下去走走？”他看着她，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医生昨天查房时说，要是精神好转，可以适当下床活动活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利于恢复。”

苏念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子。她几乎是立刻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雀跃：“好啊！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问护士你现在方不方便下楼，再给你拿件外套，早上外面可能还有点凉。”

她说着，便转身快步朝病房外走去，脚步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

陆时砚的目光追随着她那抹纤细而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底那片惯常的深沉里，悄然融入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苏念很快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件他放在医院备用的薄款开衫外套，脸上带着得到肯定答复后的轻松笑容：“护士说可以，就在楼下小花园转转，时间别太长，注意别着凉就行。”

她走到床边，将外套展开，动作轻柔地帮他披在肩上。陆时砚配合地抬起手臂，穿上袖子。他的动作还有些病后的虚软，但并不妨碍。

等他穿好外套，苏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胳膊，协助他从床上下来。她的动作极其谨慎，仿佛他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留意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他有一丁点不适或勉强。

双脚落地，站稳。陆时砚借着苏念手臂的力量，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卧床几日，骤然起身，确实有些微的眩晕感，但很快便适应了。

“不用这么紧张。”他察觉到她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的状态，不由得有些失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扶在自己臂弯处的手背，触感微凉，“我没那么娇气，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苏念抬起头，对上他带着些许无奈和安抚意味的眼神，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颊边泛起浅浅的红晕：“那…那也得小心点才好。”她顿了顿，想起正事，又补充道，“刚才林薇带来的资料你看了吧？系里说你的课可以调整成线上模式，你就安心养病，别着急着回去上课，身体彻底好了最要紧。”

她的语气很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陆时砚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那双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子。他停下原本要迈开的脚步，转过身，正面对着她。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中，连那总是显得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此刻也仿佛被融化了一般，透出一种罕见的柔和。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专注而深邃，里面流淌着的温柔，在明亮的晨光下，变得格外清晰，几乎要满溢出来。

“嗯，”他低声应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听你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念心底漾开层层涟漪。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然后，她听见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等我好了，带你去吃你上次提过想吃的那家日料。”

苏念愣住了，眨了眨眼，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上次提过？是哪次？是在办公室里随口抱怨项目太难时，还是哪次一起吃工作餐闲聊时？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没想到他却放在了心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暖意和一丝羞涩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随即，她那还带着些许怔愣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无比明亮、无比真切的笑容，眼睛弯成了两道甜美的桥，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好啊！”

一个字，承载了满满的期待和欢喜。

陆时砚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也终于明显了些许。

两人不再多言，苏念重新扶住他的手臂，这次的动作自然了许多，不再那么紧绷。他们并肩，缓缓地走出病房，走入走廊，朝着电梯口走去。

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面积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精巧。几条蜿蜒的碎石小径穿梭在绿植之间，中间有个小小的圆形喷水池，虽然此刻并未喷水。几棵高大的常青树伫立在角落，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几张干净的石凳散落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此刻正被暖阳烘烤得暖洋洋的。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偶尔有一阵微风吹过，拂动树梢，带来沙沙的轻响，也带来更浓郁的草木清香。

苏念扶着陆时砚，沿着一条较为平坦的小径慢慢走着。他的脚步不算快，带着病后体虚特有的迟缓，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踏实。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两人身上，驱散了医院里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的消毒水味道，也仿佛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苏念侧过头，看着阳光在他浓密的黑发上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微微眯着眼，似乎也在享受这久违的温暖与清新。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比在病房里更好了些，虽然依旧能看出清减的痕迹，但那份病态的苍白已被健康的色泽取代了大半。

“累了么？要不要去那边坐坐？”苏念注意到他额角渗出些许细微的汗珠，指了指不远处一张被阳光笼罩的石凳。

陆时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用，再走一会儿。”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你之前…是不是也熬了几个夜？黑眼圈有点重。”

苏念没想到他会突然注意到这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还好吧…可能就是前两天没睡好。”

她不想让他知道，在他高烧反复、睡得不安稳的那两晚，她几乎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频繁起身探他额温、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嘴唇的夜晚，那些听着他沉重呼吸声而心焦难眠的时刻，此刻似乎都随着他逐渐好转的病情，变得微不足道了。

陆时砚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几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常青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生病的时候，人会变得很脆弱，也很敏感。周围是冷是暖，心里很清楚。”

他的话语没有明确的指向，更像是一句随口的感慨。但苏念却听懂了其中未尽的含义。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扶着他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所以，”她抬起头，迎上他转回来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更要快点好起来。健康的陆时砚，才是那个在讲台上闪闪发光、让学生又敬又畏的陆教授啊。”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俏皮，试图冲淡这忽然变得有些沉重的氛围。

陆时砚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是啊，那个在专业领域里游刃有余、冷静自持的陆时砚，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这几日的病弱与依赖，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而眼前这个女孩，见证了他最狼狈、最无力的一面，却从未流露出一丝不耐或嫌弃，始终用她的细致和温柔，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病中那点可怜的自尊。

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他们，脚下的碎石小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走着，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而温暖的晨光时光。

他们的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交错着投射在干净的石板路上，仿佛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身后是住院部高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的建筑，身前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草木，空气里满是阳光、草木清香和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安宁，而美好。

这一刻，仿佛连时光都不忍心打扰，放慢了流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