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予你 第133章 晚风里的心意与电话那头的“助攻”

暮色四合，天边的云霞由暖橙渐变为沉静的绛紫，博物馆前宽阔的道路上，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陆时砚的那辆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像一尾沉稳的鱼，游弋在流光溢彩的都市河流中。

车内流淌着低缓的古典吉他曲，音符轻柔，恰到好处地填补了沉默的空间，却并未驱散那份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微妙的悸动。苏念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商铺的霓虹、归家行人的身影、牵着孩子的父母——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身边人清晰的存在感，占据了她全部的感官。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腿上那条浅灰色薄毯的边缘，面料极其柔软，带着一种干净的、类似阳光晒过后的暖香，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隐隐相似。这细微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方才他递过毯子时，那自然而体贴的举动。

她不禁又想起更早时候，在古籍阅览室里，他那句低沉而认真的“只有对你才会这样”。话语犹在耳畔，带着他特有的温度和重量，再次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中显得格外分明，下颌线绷紧，喉结偶尔轻轻滑动一下，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骨节清晰，显得沉稳而有力。就是这样一双手，刚才接过她画册时，指尖那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从指尖到心尖都酥麻了一瞬。

“空调温度还合适吗？”陆时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比音乐更低沉几分，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苏念连忙收回视线，点头应道：“嗯，很舒服，谢谢陆教授。”她将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掩藏起那份被看穿心思的细微慌乱。

“不用总是这么客气。”陆时砚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路况，语气却放缓了些，“以后……私下里，叫我的名字就好。”

名字？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直接叫他“陆时砚”吗？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却觉得有些烫口。她与他之间，虽然经历了许多，那份因他学识、地位以及初见时误会而产生的距离感，似乎仍在潜意识里作祟。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叫出来，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陆时砚似乎也并不强求，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而问道：“今天走了那么多路，累不累？”

“还好。”苏念老实回答，“看喜欢的展，不觉得累。而且……”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愉悦，“今天学到了很多，特别是那本古籍修复的画册，里面的技艺真的很精湛。”

“你喜欢就好。”陆时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那位修复师是位隐世的高人，下次若有机会，可以带你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真的吗？”苏念惊喜地转过头看他，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嗯。”他简短地应道，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满足感，心情愈发愉悦起来。车流缓缓移动，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舒缓、温存。

苏念重新靠回椅背，思绪却飘回了刚才那个她鼓起勇气问出的问题，以及他的回答。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之前，在那个她囧态百出的陆家花园，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白色连衣裙，抱着的礼盒，头发上的树叶，还有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比老板还矜贵”……这些她自己都快模糊的细节，却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甚至记住了她当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混合着些许难以置信的恍惚，慢慢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从未想过，自己那样冒失的出现，竟会在他心中留下如此鲜明生动的印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先被他吸引，一步步靠近，却不知在最初的最初，她就已经闯入了他平静无波的世界，激起了一圈涟漪。

“那时候……”苏念忍不住轻声开口，带着点好奇和求证的语气，“我那样说你，你真的……没生气吗？”

陆时砚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磁性。“生气？”他想了想，似乎在认真回忆当时的心情，“或许有一点意外，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很久没见过这么……直率的女孩子了。”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其实当时他想的是“鲜活”、“生动”，像一束毫无预兆照进他过于规整世界里的阳光，有些刺眼，却无法忽视。

“我那是莽撞。”苏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后来才知道，您……你其实……”她想说他其实很好，很温柔，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词语太过苍白，无法形容他带给她的那种复杂而安心的感觉。

“现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他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里带着更明显的引导和期待，仿佛非要听她亲口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轮廓分明的侧影，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现在觉得，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比我想象中要温柔很多。你很细心，会记得我很多自己都没在意过的小喜好，会在我需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帮我解决麻烦。”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声音更轻，却异常坚定地补充道，“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安心，很……踏实。”

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却像羽毛轻轻搔过陆时砚的心尖。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车内昏暗的光线掩盖了他眼底瞬间翻涌的激烈情绪。他等这句话，等这份确认，确实等了很久。从最初的好奇、吸引，到后来的欣赏、怜惜，再到如今清晰明了的渴望拥有，他一步步靠近，耐心引导，终于等到了她卸下心防，愿意朝他迈出这一步的这一刻。

“安心就好。”他最终只是克制地回了这三个字，嗓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蕴含了太多未说出口的情绪。他不能急，不能吓到她。她已经给出了最珍贵的回应，剩下的路，他可以慢慢走。

车子终于驶离了拥堵的主干道，转入相对清净的支路，很快便到了苏念居住的小区楼下。他将车稳稳停在她单元门附近的一棵梧桐树下，却没有立刻熄火，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到了。”他转过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与她相遇，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路灯点点暖光。

“嗯。”苏念应着，动手去解安全带，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正要推门下车，却听见他又开口。

“等一下。”陆时砚侧身，探手打开了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苏念的动作顿住了，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这是……？”

“下午在博物馆门口的文创店看到的，”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买了个小玩意儿，“觉得样式很适合你，就买了。”

苏念迟疑地接过盒子，指尖触碰到冰凉丝滑的丝绒表面。她轻轻打开盒盖，借着车内微弱的光线和窗外路灯的照明，看清了里面的物件——那是一支非常小巧精致的银簪。簪身线条流畅，簪头雕刻成一朵半开的玉兰花，花瓣纹理清晰，形态优雅，花心处还镶嵌着一颗极小却光泽温润的珍珠，作为花蕊，随着她拿取的动作轻轻摇曳生姿。

这簪子的造型，分明与她下午在首饰展上，对那支明代白玉兰簪子流露出的喜爱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眼前这支是银质，更显日常秀气，那朵玉兰也更小巧灵动，坠着的珍珠平添了几分柔美。

“这是……”她惊讶地抬头，看向陆时砚。

“仿明代的款式做的文创产品，”陆时砚解释道，目光落在簪子上，又移到她脸上，留意着她的反应，“材质是925银，日常佩戴不会太重，也不会太夸张。”他似乎怕她觉得负担，又补充了一句，“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觉得这玉兰清雅，和你很配。”

苏念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甜得几乎要溢出胸腔。他注意到了，他连她看展时多停留了几秒、多看了几眼的簪子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如此迅速地，用这样一种更易于接受的方式，将一份相似的美丽送到了她手中。这份体贴入微的用心，远比簪子本身的价值更让她动容。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支银簪，冰凉的触感很快被掌心的温度焐热。她抬头，迎上陆时砚带着隐隐期待的目光，非常认真，甚至带着点郑重的语气说：“谢谢你，陆……时砚。”名字终于叫出了口，虽然还是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突破界限的亲昵，“我很喜欢，真的非常喜欢。”

听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陆时砚眼底的笑意终于漾开，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湖水。“喜欢就好。”他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上去吧，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他依旧没有追问，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恪守着分寸，给予她最大的尊重和空间。

苏念点点头，将银簪小心地放回丝绒盒子，收好，然后推开车门。晚风立刻带着夜晚的凉意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弯腰下车，关门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依然坐在驾驶座上，侧着头，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她，仿佛要确认她安全进入楼内。

苏念的心头一暖，朝他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路上小心”，然后才转身，快步走向单元门。直到感应门在身后合拢，她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才敢停下脚步，捂着有些发烫的脸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迫不及待地再次拿出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取出银簪，对着电梯内光洁如镜的墙壁，小心地比划了一下。珍珠随着电梯的运行轻轻晃动，流转着柔和的光泽，映在她含笑的眼底，也映得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甜蜜而羞涩的弧度。她仿佛已经能想象到，将这枚簪子别在发间的情景。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她居住的楼层。苏念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将银簪仔细收好，走出电梯。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换了鞋，走到客厅放下东西，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林薇”两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喂”一声，林薇那极具穿透力、带着十足八卦兴奋的声音就炸响了听筒：“念念！快！老实交代！今天跟我小叔的‘学术约会’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苏念被闺蜜这直白的追问弄得哭笑不得，走到沙发边坐下，将那只丝绒小盒放在茶几上，才无奈地笑道：“薇薇，你小点声……什么学术约会，就是去看个展而已。”

“少来！看个展需要他陆大教授亲自作陪？还一大清早又是问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可颂，又是叮嘱我记得提醒你穿双舒服的鞋，还神秘兮兮地说什么‘车里会准备拖鞋’？我就知道他肯定有安排！”林薇的语气里充满了“我早就看穿一切”的得意，“快说快说，到底怎么样？我小叔那个人，能主动到这份上，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念这才恍然，原来早上那份恰到好处的草莓可颂，还有车里那双柔软的新拖鞋，背后还有林薇这个“内应”的功劳。她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暖流。原来他的细心周到，并非无迹可寻，他甚至在向她靠近的路上，还“利用”了她最好的闺蜜。

她放松身体，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指尖轻轻抚摸着丝绒盒子的表面，开始跟林薇讲述这一天。从古籍阅览室里，陆时砚那句让她心跳失序的“只有对你才会这样”，到回家路上，他关于初遇的回忆，以及那份不动声色却精准无比的温柔。当然，还有最后，这支他特意挑选的、承载了太多心意的玉兰银簪。

苏念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故作平静，到后来渐渐染上抑制不住的雀跃和甜蜜，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电话那头的林薇听得惊呼连连：“我的天！玉兰簪子！他连这个都记得！还买了送你！苏念同学，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好感了好吗？这分明是妥妥的暗恋成真、蓄谋已久啊！”她激动得仿佛是自己谈恋爱，“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行动也这么明显了，你呢？你什么反应？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跟他表白心意啊？”

苏念被问得哑口无言，脸颊发烫，她咬了咬下唇，小声嗫嚅道：“我……我说了和他在一起很安心……”

“就这？”林薇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音量，“苏念！我的傻念念！‘安心’这种词，对我小叔那种千年冰山、逻辑怪人来说，够吗？他需要的是明确的、肯定的、清晰的信号！你得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心动了，你想跟他谈恋爱！不然他那个脑子，说不定还会以为你只是觉得他像个可靠的叔叔呢！”

林薇的话虽然夸张，却像一根小针，轻轻戳破了苏念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泡沫。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清晰的答案，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或许是从他一次次不动声色的解围开始，或许是从他耐心指导她论文开始，或许仅仅是和他待在一起时，那份莫名的平静和欢喜开始。她只是，还没找到一个自以为最完美、最合适的时机，将这份心意说出口。

“我知道……”苏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柔软，“我只是……想找个好点的时机，正式地跟他说清楚。”

“时机？这还不简单！”林薇立刻来了精神，开始发挥她金牌策划的功力，“这样，下周末，我和你姐夫正好有空，我们请你们吃饭，就说是普通的家庭聚餐，氛围轻松自然。到时候呢，你找个机会，单独跟我小叔说，或者干脆在饭桌上，我跟你姐夫给你打掩护，你就趁机跟他表白！水到渠成，多好啊！”

苏念握着手机，认真思考着林薇的提议。家庭聚餐，听起来确实比刻意安排的约会要自然许多，有林薇和姐夫在场，也能缓解一些紧张感。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嗯……好吧。”她终于点了点头，尽管电话那头的林薇看不见，“那就……听你的安排。”

“这就对了嘛！”林薇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包在我身上！保证给你营造一个绝佳的表白氛围！你就准备好你的真心话就行了！哎呀，我好期待看到我小叔听到表白时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又和林薇闲聊了几句，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准备后，苏念才挂断了电话。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墙壁上挂钟的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她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拿着手机和那个丝绒小盒，走到了客厅的窗边。

她住在五楼，不算高，能清晰地看到楼下的情景。她下意识地朝刚才停车的位置望去——那棵梧桐树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竟然还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看到车子的驾驶座车窗降下了一半，隐约有猩红的光点明灭——他似乎在抽烟？她很少见他抽烟，印象里他似乎没有这个习惯。是因为……在平复心情吗？还是……在确认她的安全？

就在这时，她房间的灯，因为她走进客厅时顺手按下了开关，已然亮起，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向漆黑的夜空。楼下的车子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信号，那猩红的光点熄灭了，接着，车窗缓缓升起。几秒钟后，车子启动，亮起尾灯，缓缓驶离了树下，汇入远处的车流，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苏念一直站在窗边，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点红色的尾灯。她捏紧了手中的银簪，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定感。晚风吹动着窗帘，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夜晚特有的清凉和宁静。

她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充盈着她的胸腔：陆时砚，其实我早就心动了，比我自己发现的还要早。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等着我。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所有的忐忑和犹豫仿佛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下一次见面的满满期待。她转身离开窗边，脚步轻快，开始认真思考，周末的聚餐，该穿什么衣服，又该如何，将这份积攒了许久的心意，妥善地交付到他的手中。夜色温柔，她的心，也因为这明确的目标而变得格外柔软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