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遇：以光为引 第136章 星光于尘6

记录板的光芒如同投入古井的第一颗石子，涟漪荡开，驱散了前方浓稠的黑暗，也映照出一个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个洞口，前方并非想象中的狭窄通道或另一个小型石室，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穹顶空间。其规模远超上层的圆形广场，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将整个山腹都掏空了。穹顶高耸，隐没在光芒无法触及的黑暗中，仿佛支撑着整个暮土的天空。

而最令人震撼的，并非其规模，而是矗立在空间中央的物体。

那是一个庞大、精密、由某种未知的暗色金属和晶石构成的复杂仪器。它呈多层级环状结构，巨大的主环倾斜着，上面镶嵌着无数已经黯淡但依稀能辨其形的晶石节点，如同凝固的星空。无数粗细不一的金属臂从主环延伸出去，连接着更小的副环和各式各样难以辨认功能的构件。许多部件已经断裂、锈蚀，或被从穹顶垂落的藤蔓状暗黑物质缠绕，但它整体的宏伟与精巧，依然散发着一种跨越了时空的、令人心悸的科技感与神秘感。

这绝非天然形成，也并非他们之前所见的那种巨石建筑。这是一个造物，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留下的遗产。

“……天空在上……”书虫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记录板的光芒在她颤抖的手中微微晃动，使得那巨大仪器的阴影也在墙壁上随之摇曳，如同苏醒的巨兽。她所有的推测、所有的星图解读，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她想象过控制枢纽，想象过能量核心，但从未想象过是如此超越理解的宏伟造物。

虚荣也彻底失去了言语。他站在洞口，仰头望着那沉默的巨构，脸上惯有的傲慢和慵懒被一种纯粹的、原始的震撼所取代。他自诩为这片废墟的领主，却从未知晓，在自己脚下，竟然沉睡着如此惊世的秘密。与这个庞然大物相比，他那个高台“王座”，简直如同孩童的沙堡般可笑。一种难以言喻的渺小感，夹杂着对未知的敬畏，攫住了他。

“这就是……你找的？”良久，虚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书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她向前走了几步，踏入这个宏大的空间，目光痴迷地流连在那仪器的每一个细节上。“我不知道……我没想到……但这一定就是关键！看它的结构，那些环，那些节点……这绝对是一个用于观测和计算的天文仪器，规模远超禁阁的任何记载！”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高亢，在空旷的穹顶下引起微弱的回响。

她迫不及待地举起记录板，想要记录下这一切，但记录板的光芒相对于这个巨大的空间，实在是杯水车薪。

虚荣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他的目光从震撼中逐渐恢复，转而变得锐利而警惕。他环顾四周，这个空间虽然看似沉寂，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能量残留，与上层那些符文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磅礴。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那些缠绕在仪器上的暗黑藤蔓，它们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小心点，”他出声提醒，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的感觉……不太对劲。”

书虫点了点头，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仪器基座上一片相对平整、刻满了复杂铭文的区域所吸引。那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控制台。她快步走过去，也顾不上灰尘，用手拂开铭文上的积尘，仔细辨认着。

“这些文字……比星图上的还要古老……是一种更原始的光之语变体……”她眉头紧锁，全力调动着她在禁阁学到的所有知识。

虚荣站在她身边，为她举着记录板照明，他的目光则落在那些暗黑藤蔓上。他注意到，有些藤蔓似乎正从仪器的一些断裂口深入其内部，仿佛在汲取着什么。

就在这时，书虫似乎辨认出了什么关键信息，她尝试着将手按在控制台中心一个凹陷的手印状区域，同时低声吟诵出一段拗口的音节。

嗡——

与下层石板类似的低沉嗡鸣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是整个庞大的仪器！与此同时，控制台上那些铭文骤然亮起了刺目的、不祥的红色光芒！而非之前那种幽蓝色！

“不对！”书虫惊呼一声，想要缩回手，却发现手掌仿佛被粘在了控制台上！

同一时间，那些缠绕在仪器上的暗黑藤蔓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活跃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控制台、向着书虫和虚荣蔓延过来！整个地下空间内那股微弱的能量场瞬间变得狂暴而充满恶意！

“该死！”虚荣反应极快，他一把抓住书虫的肩膀，猛地将她往后一拽！

“嗤啦”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扯断，书虫的手终于脱离了控制台，但掌心却留下了一道灼烧般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而此刻，数十条暗黑藤蔓已经如同活物般袭到眼前！它们顶端尖锐，带着腐蚀性的黑暗能量，直刺两人！

“退后！”

虚荣低喝一声，猛地将书虫推向身后，同时他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幽蓝色光芒！他不再是那个慵懒华丽的领主，而是化身成了暮土真正的战士。他指尖凝聚的光能不再是温和的烛火，而是化作了凌厉的光刃，挥手间便将最先袭来的几条藤蔓斩断！

被斩断的藤蔓落在地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扭动，然后化作黑烟消散。

但更多的藤蔓前仆后继地涌来，它们似乎无穷无尽，从仪器的各个角落，甚至从穹顶之上垂落下来！

虚荣将光能运用到了极致，他的身影在书虫面前快速闪动，形成一道蓝色的屏障，精准而高效地斩断一切靠近的威胁。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舞蹈般的美感，却又充满了力量与致命的危险。光刃与黑暗藤蔓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断裂的脆响，幽蓝的光屑与黑色的烟雾交织，在这宏大的地下空间中，上演着一场寂静却凶险的攻防战。

书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紧紧捂着灼痛的手掌，看着虚荣独自对抗着那仿佛来自远古的黑暗。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方才的兴奋和震撼早已被担忧和后怕取代。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可能触发了这个古老仪器的某种防御机制，或者……惊醒了与它共生的某种黑暗存在。

虚荣的战斗虽然凌厉，但藤蔓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它们似乎能吸收周围环境中逸散的黑暗能量，不断再生。渐渐地，他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光刃的闪烁也不如最初那般密集明亮。一条藤蔓趁其不备，如同鞭子般抽向他的后背！

“小心！”书虫失声惊呼。

虚荣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但斗篷的边缘被藤蔓扫中，立刻被腐蚀出了一片焦黑。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角也见了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的光能会被耗尽，最终被这些黑暗之物吞噬。

“书虫！”他在战斗的间隙急促地喊道，“找找别的出路！或者看看有没有办法关闭这个鬼东西！”

书虫猛地回过神。对，不能只是看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控制台。红色的光芒依旧在闪烁，那些古老的铭文在红光下显得狰狞而邪恶。她回想自己刚才吟诵的音节，是哪里出错了？是发音？是顺序？还是……能量性质？

能量性质！

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个仪器原本应该是用纯粹的光能驱动的，但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它被暮土的黑暗能量侵蚀了！自己刚才尝试用自身的光能激活它，反而像是往滚油里滴入了水，引发了其内部光暗能量的剧烈冲突，从而激活了这些作为“免疫系统”的暗黑藤蔓！

“虚荣！是能量冲突！”她大声喊道，“这个系统被污染了！不能用我们的光能直接激活控制台！”

“那怎么办？！”虚荣挥刃斩断两条试图缠绕他脚踝的藤蔓，语气急促。

书虫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能直接激活，那是否可以……疏导？或者……中和？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控制台周围的铭文，寻找着任何可能与能量净化、分流相关的符号。

有了！

在控制台边缘，她看到了一圈与中心红色铭文风格迥异的、更加古朴的纹路，它们呈现一种包容的螺旋状，像是……过滤器或者缓冲装置？

“试着把光能注入边缘的那些螺旋纹路！不要碰中心！”她指着那个方向喊道，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虚荣没有丝毫犹豫。他相信她的判断。他一个闪身，避开数条藤蔓的合击，指尖凝聚起一团高度浓缩但相对温和的光能，精准地射向书虫所指的那圈螺旋纹路！

幽蓝的光球没入螺旋纹路。

刹那间，纹路亮起了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蓝色光晕！这光晕迅速扩散，与中心区域的刺目红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令人惊喜的是，随着蓝色光晕的扩散，那些狂暴的暗黑藤蔓仿佛遇到了克星，动作明显变得迟缓、畏缩起来！它们不再疯狂攻击，而是如同潮水般，开始向着仪器内部和阴影处退缩！

有效！

虚荣精神一振，立刻持续不断地将光能注入螺旋纹路。蓝色的光晕越来越亮，逐渐压制了中心的红光。整个庞大仪器发出的低沉嗡鸣声也开始改变，从充满敌意的咆哮，逐渐转变为一种平和的、如同齿轮重新开始缓慢转动的磨合声。

几分钟后，最后一条暗黑藤蔓也缩回了仪器内部的阴影中，消失不见。控制台上的红光彻底熄灭，只剩下那圈螺旋纹路还散发着稳定的、柔和的蓝色光芒，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斗的区域。

地下空间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虚荣身上的蓝色光芒渐渐收敛，他扶着控制台边缘，微微喘息，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了皮肤上。他回头看向书虫，眼神复杂，有关切，有询问，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书虫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看着掌心那道依旧隐隐作痛的红痕，又抬头看向那片被柔和蓝光照亮的、沉默而宏伟的古老仪器，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发现秘密的震撼，也是……对身边这个人的，一种全新的、深刻的认知。

“你……没事吧？”虚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书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露出一个有些疲惫，却无比真实的微笑：“我没事。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虚荣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红痕上。“手怎么样？”

“有点疼，但应该没大碍。”书虫缩了缩手，不想让他担心。

虚荣却不由分说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凉，带着战斗后的些许颤抖。他仔细看了看那道红痕，确认只是能量灼伤，并未被黑暗侵蚀，才松了口气。

“下次，没有绝对把握，别乱碰东西。”他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握着她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

书虫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和一丝微弱的、安抚性质的光能，正在缓缓渗入她的掌心，减轻那火辣辣的疼痛。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虚荣。他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发型也有些凌乱，华贵的斗篷边缘还有被腐蚀的痕迹，看起来有些狼狈，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实而可靠。

“对不起，”她轻声说，“是我太冒失了。”

虚荣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诚恳道歉的样子，心中的那点责备也烟消云散了。他松开了她的手，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岩壁。

“算了，”他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仪器，“至少，我们找到了‘它’。而且，看起来我们暂时安全了。”

两人并排坐着，仰望着那在蓝色光晕映照下显得更加神秘莫测的古老造物。经历了方才的生死一线，此刻的宁静显得格外珍贵。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人建造的？”虚荣喃喃自语，像是在问书虫，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知道，”书虫轻轻摇头，眼神迷离，“但能建造出如此宏伟仪器，观测星辰的文明……一定非常伟大。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这里会沉沦，会被黑暗侵蚀？”

这些问题，无人能答。只有沉默的仪器，见证着岁月的流逝和文明的兴衰。

“我们得想办法上去。”休息了一会儿，虚荣站起身，开始寻找出口。这个地下空间虽然巨大，但并非完全封闭。他们很快发现了一条向上的、人工开凿的螺旋阶梯，似乎通往遗迹的另一处。

沿着阶梯向上，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透来微弱的光线。出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封住，但边缘有缝隙。虚荣用力推开石板，外面正是他们之前试图抵达的那个孤立平台的下方，也就是他们最初跌落的地方。

重新回到相对“熟悉”的环境，两人都松了口气。外面的天色依旧灰暗，但冥龙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失去了目标后离开了。

站在平台边缘，回望那个被石板重新掩盖的洞口，书虫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天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信息量巨大。

“今天的事情……”书虫看向虚荣，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会保密。”虚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淡淡地说，“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顿了顿，看向书虫，眼神深邃，“包括你，也要小心。这里的黑暗，比我们想象的更……‘活跃’。”

书虫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那个地下仪器及其蕴含的秘密，一旦泄露，可能会引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我们回去吧。”虚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再次踏上返回虚荣高台的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气氛更加微妙。经历了共同的冒险和生死考验，那种无形的纽带变得更加牢固。他们不再仅仅是“领主”与“学者”，更像是……同伴。

回到高台，暮土的“黄昏”已然降临，天色比之前更加昏暗。

“明天，”书虫在离开前，看着虚荣，眼神坚定，“我想再下去一次。有了今天的教训，我会更小心。我需要记录下更多的数据，那些铭文，那个仪器的结构……太重要了。”

虚荣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学者的执着火焰，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阻止不了她，而且……经历了今天的一切，他对那个地下空间，也产生了无法遏制的好奇。

“可以，”他最终点了点头，“但必须我跟你一起。而且，一切行动，要听我的。”

这不再是施舍或许可，而是平等的约定，是共同探索的盟约。

书虫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好。”

看着她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虚荣独自站在高台上，久久未动。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握住书虫手腕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微温和那丝灼伤的触感。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却又无比真实。

他救了她，不止一次。

他与她并肩作战。

他触碰到了远古文明的奇迹，也直面了蛰伏的黑暗。

他看到了她脆弱的一面，也看到了她坚韧执着的内核。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最初“打发时间”的预期。那片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仅吞噬了光线，也开始吞噬他的注意力，他的思绪，以及……某些他原本坚信不疑的东西。

暮土的风依旧寒冷，但虚荣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那地下的蓝色光晕和书虫的笑容，注入了一丝陌生的暖流。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觉得，这片永恒的灰色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个比他想象中要广阔、复杂、也……有趣得多的世界。

而书虫，就是那个为他推开这扇世界之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