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遇：以光为引 第126章 白夜守墓人2

龙骨所谓的“临时驻地”，不过是嵌在巨大废弃管道深处的一个简陋避难所。金属管壁锈迹斑斑，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和早已干涸的、成分不明的污渍。入口处用几块坍塌的混凝土块勉强做了遮挡，内部空间逼仄，仅能容纳三五人站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冥龙残留的腥臊气息。

“这里，”龙骨用脚踢开一块挡路的碎石，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闷，“未来几天，就是你睡觉的地方。记住，任何时候，不要让你的心火光芒超出这个管道的范围，那就像在黑暗里举着火把告诉冥龙开饭了。”

白枭站在入口处，浅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这片“居所”。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或不适，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预言手杖靠在墙边，那柔和的光芒也随之收敛到刚好照亮他周身一小片区域。

“基本的生存规则，”龙骨没有给他适应的时间，靠在对面的管壁上，双臂环抱，开始陈述，语气如同在宣读军事条令，“一，水囊和光能药剂在你的背包侧袋，定量分配，暮土没有地方给你补充。二，听到冥龙独特的、准备发动攻击前的高频振动声，立刻寻找掩体，静止不动，收敛所有气息。三，如果我不在时遇到游荡的黑暗植物或堕落光之子（一种被黑暗彻底侵蚀、失去自我意识的光之生物），优先躲避，你的净化能力在它们面前效果有限。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再次强调，猩红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

“不要试图去‘感化’或‘净化’任何黑暗生物，尤其是冥龙。它们不是野兽，它们是黑暗能量的具象化，没有理智，只有吞噬的本能。任何怜悯和犹豫，都会让你瞬间丧命。”

白枭安静地听着，直到龙骨说完，他才开口，声音依旧清澈：“我明白了。警惕，生存，以及……必要的决绝。”

他的接受速度让龙骨有些意外。没有质疑，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接纳了这一切严酷的规则。这个预言家，似乎比他预想的要……识时务。

“休息。黎明前半小时，我们出发。”龙骨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恢复体力。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客套，比如询问白枭是否需要食物或水都省略了。在暮土，每个人都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白枭也没有再多话。他学着龙骨的样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管壁。他并没有像龙骨那样立刻进入半休眠状态，而是微微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在预言手杖的水晶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与某种遥远的存在沟通。

管道外，暮土永恒的风声如同冤魂的呜咽，夹杂着冥龙时远时近的嘶鸣，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曲。管道内，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一道沉重平稳，一道轻缓绵长。黑暗与寂静，几乎要将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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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龙骨准时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如同幽灵般无声站起，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关节。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白枭也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仿佛一直保持着清醒。

“跟上。”龙骨低喝一声，率先弯腰钻出了管道。

外面的世界比夜晚更加危险。浓稠的黑暗尚未完全褪去，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寒意和湿气，能见度极低。龙骨没有使用任何照明，他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完全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和野兽般的直觉在前方带路。他的脚步落在碎石和沙土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白枭紧跟其后。他收敛了手杖的光芒，仅依靠自身心火微弱的光晕勉强视物。他的动作不如龙骨那般迅捷和悄无声息，但步伐却异常稳定，总能精准地踏在龙骨留下的足迹附近，避开那些松动的石块和隐藏的坑洼。他的存在感被降到了最低，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无声的影子。

这次巡逻的路线，是沿着一条被称为“哭泣峡谷”的巨大裂谷边缘行进。这里是黑暗能量最为活跃的区域之一，也是冥龙频繁出没的地带。峡谷深处黑黢黢一片，仿佛直通地狱，偶尔传来的岩石滚落声和某种未知生物的窸窣声，挑战着人的神经极限。

龙骨的速度极快，他需要在天亮前完成对这片高危区域的最新情况评估。白枭沉默地跟着，他的呼吸因为快速行进而略微急促，但始终没有掉队。

突然，龙骨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右手，握紧了拳——一个标准的“停止，警戒”手势。

白枭立刻停下，屏住呼吸。

前方不远处的峡谷下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如同无数片金属摩擦刮擦的刺耳声音。紧接着，浓郁的、几乎令人作呕的黑暗能量如同潮水般从裂谷中弥漫上来。

“不对劲……”龙骨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能量反应太强了，这不是普通的冥龙巡逻队。”

他的话音刚落，数道庞大的、带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黑影猛地从裂谷中冲天而起！不是一条，两条，而是足足五条成年冥龙！它们的身躯比平日里见到的更加凝实，覆盖的鳞甲闪烁着不祥的幽光，猩红的独眼中充满了狂暴与毁灭的气息。

冥龙暴动！

它们似乎被某种东西刺激，陷入了狂乱状态，毫无规律地在峡谷上空盘旋、冲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强大的音波震得周围的岩壁都在簌簌掉落碎石。

“后退！找掩体！”龙骨低吼一声，身体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向侧后方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冲去。

白枭的反应也极快，几乎是同时向另一块岩石后掠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掩体的瞬间，一条最为庞大的冥龙似乎察觉到了他那与众不同的、纯净的光能气息。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一支黑色的巨矛，朝着白枭藏身的岩石直扑而来！那速度快得超出了常识，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

白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针对性的攻击惊住了，或者说，他正在全力催动预言手杖，试图预判攻击轨迹，水晶光芒剧烈闪烁，让他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延迟，让他失去了最佳躲避时机。冥龙那狰狞的头颅和张开的、足以吞噬光明的巨口，在他浅蓝色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闪开！”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在身边响起。

是龙骨！

他原本已经安全躲入掩体之后，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白枭的险境。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纯粹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本能，让他从岩石后暴起而出！

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撞向白枭，巨大的力量将白枭整个人狠狠地推开，摔向旁边一个更深的凹坑。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冥龙带着腐蚀性能量的利爪，擦着龙骨的后背和左肩呼啸而过！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皮肉的声音响起。

龙骨闷哼一声，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他左肩处的黑色斗篷瞬间被撕裂，露出了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可怕的是，伤口边缘并非鲜红色，而是迅速蔓延开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能量！这能量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地试图往他体内钻去，带来一阵阵冰寒刺骨和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冥龙的戾气，直接侵蚀！

被推开的白枭在凹坑中稳住身形，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他看到龙骨因剧痛而瞬间绷紧的背部肌肉，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正在被黑暗侵蚀的伤口，也看到了龙骨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就反手挥动武器，一道凌厉的光刃逼退了试图再次扑上来的冥龙。

“走！”龙骨的声音因为强忍痛苦而变得嘶哑扭曲，他一把抓住白枭的手臂，凭借着残存的力量和惊人的意志力，拖着几乎半麻痹的左半身，踉跄着冲向最近的一个、之前侦查时发现过的狭窄山洞入口。

身后，是冥龙不甘的咆哮和撞击岩壁的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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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极其狭小，入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内部空间也不过几个平方，潮湿阴冷，弥漫着苔藓和腐朽的气息。但此刻，这里是唯一的避难所。

龙骨一进入山洞，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岩壁滑坐在地上，右手紧紧捂住左肩的伤口，指缝间不断有被黑暗污染的光屑逸散出来。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面具下的脸苍白得吓人。那黑色的能量如同蛛网般，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锁骨和部分胸膛，所过之处，皮肤下的光能脉络都变得黯淡。

白枭紧随其后进入，他立刻蹲下身，浅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震惊、懊恼，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的伤……”他伸出手，掌心泛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柔和白光，就要向龙骨的伤口按去。

“别……白费力气……”龙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试图避开，“暮土的……黑暗……不是你能……净化的……保存……你的能量……”

他见识过太多被冥龙戾气所伤的同袍，普通的治愈光芒不仅无效，有时甚至会刺激黑暗能量更加狂暴地反噬。他几乎已经认定，自己这条手臂，乃至这部分躯体，很可能要废了。

但白枭的手异常坚定地按住了他试图格挡的右臂。那力量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

“风暴需要倾听微风的声音，”白枭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像是在吟诵，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坚骸之下亦有渴望救赎的灵魂。别动！”

他的掌心稳稳地贴在了那狰狞的伤口边缘。

“呃啊——！”龙骨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更加剧烈的、仿佛灵魂都被灼烧的痛楚传来，让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白枭，里面充满了暴戾和警告，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预言家撕碎。

然而，预想中黑暗能量的疯狂反扑并没有出现。

那柔和的白光，并没有像普通的治愈光那样试图强行驱散黑暗，而是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地、一层层地包裹住那活跃的黑色能量。白光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带着安抚与解析的力量，一点点地渗透、剥离。

过程依旧痛苦，如同有人用极其纤细的刀片，在小心翼翼地刮除附着在骨头和神经上的毒瘤。龙骨的肌肉紧绷如铁，汗水已经浸透了他内里的衣衫，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他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复杂情绪的眼睛，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白枭。

白枭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程度的净化，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他必须全神贯注，精准地控制着每一分光能，既要压制黑暗，又不能伤及龙骨本身脆弱的光能脉络。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但那按在伤口上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的对抗中缓慢流逝。

洞外，冥龙的咆哮和撞击声渐渐远去，似乎是失去了目标，重新归于漫无目的的游荡。洞内，只有两人粗重交织的呼吸声，以及那持续不断的、光与暗细微交锋的“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枭掌心的光芒都开始显得有些黯淡时，那蔓延的黑色能量终于被遏制住了。最外围的一些较浅的黑暗，如同遇到阳春白雪般，缓缓消散。虽然伤口深处依旧盘踞着浓郁的黑气，但至少，侵蚀停止了。

白枭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靠在了另一侧的岩壁上。

“暂时……稳定住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戾气已经深入，需要多次净化才能彻底清除。强行拔除……会严重损伤你的本源。”

龙骨感受着左肩依旧传来的、但已经不再是那种疯狂侵蚀的剧痛，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麻木，却已经恢复了部分知觉。他低头看着伤口，那残留的黑色能量虽然依旧碍眼，但确实被一道柔和的白光束缚着，不再活跃。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对面那个几乎耗尽能量、脸色苍白的预言家。山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两人身上微弱的心火和白枭预言手杖残余的光芒在闪烁，映照着彼此狼狈却都有些不同的面容。

他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冷酷地说过“不会浪费能量救他”，而此刻，对方却几乎耗尽全力，为他压制了这足以致命的创伤。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尴尬、诧异，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感激，在他心头涌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谢谢”，或者“你没必要这样做”，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暮土的指挥官，不习惯这种软弱的词汇。

他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从随身的小包里摸索出应急的光能药剂，仰头喝下，然后又拿出一管，默不作声地递向白枭。

白枭看着他递过来的药剂，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淡的、真实的笑容。他接过药剂，轻声说：“谢谢。”

这一次，龙骨没有回应。他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引导药剂的能量恢复自身。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山洞外，暮土的风依旧在呜咽。

山洞内，星光未曾降临，但一缕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光芒，已经穿透了坚硬的骸骨，照进了那片被风暴统治的荒原。

裂谷中的遭遇，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两人之间那堵由偏见和职责筑起的高墙。虽然墙还未倒塌，但裂痕已现。光与暗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一种两败俱伤却又彼此缠绕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而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