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遇：以光为引 第119章 风与骸骨之诗2

雨妈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

时间在恐惧与疲惫中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翅膀每一次扇动带来的酸痛，以及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她逃离了雨林那场突如其来的、夹杂着黑暗植物的暴风雨。那不是寻常的雨季馈赠，而是一场充满恶意的能量爆发。她记得自己试图用与生俱来的能力去安抚那些狂暴的雨云，却险些被反噬的黑暗能量侵蚀。慌乱中，她只能拼命向前飞，逃离那片熟悉的、却突然变得危险的家园。

等她从恐慌中稍稍回过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时，心沉了下去。

灰色，无边无际的灰色。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大地是死寂的灰黑色。巨大的、扭曲的骸骨从黑色的泥沼中刺出，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衰败的气息，与她熟悉的、充满植物清香和水汽的雨林截然不同。远处，一些散发着不祥蓝光的生物在游荡，低沉的咆哮声随风隐约传来。

“这里是……暮土？”她心中一惊，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关于这片骸骨之地的传闻，即使在温暖的雨林也有所耳旋。这里是光之子的禁区，是迷失与终结之地。长老们警告年轻的孩子们不要靠近边界，那些关于冥龙和永恒沉寂的故事，是每个雨林孩子童年阴影的一部分。

她的能量在之前的对抗和漫长的飞行中几乎消耗殆尽，翅膀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扇动都变得异常艰难。她必须找个地方降落，尽快补充能量。下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散布着一些较小的骸骨和废墟，似乎比那些巨大的骨架区要安全一些。

她开始降低高度，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角落。

就在这时，下方水域中，几条冥龙被她的光吸引，抬起了它们冰冷的蓝色头颅。那没有瞳孔的蓝光锁定在她身上，带着纯粹的恶意和毁灭欲。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试图重新拔高，但一阵剧烈的虚弱感袭来，翅膀的光芒急剧闪烁，高度不升反降。一条冥龙已经发出了攻击前的低吼，庞大的身躯从黑水中跃起，直冲她而来！

那狰狞的头部，闪烁的蓝光，带着死亡气息的身躯在她眼中急速放大。她甚至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如同金属和腐质混合的怪异气味。

完了。

她闭上眼睛，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准备承受那被撞击后星光破碎的痛楚。脑海中闪过雨林的景象——滴水的叶片，跳跃的光菇，同伴们嬉戏的笑声……那些温暖的、生机勃勃的画面，与此刻的绝望形成残酷的对比。

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凌厉至极的风声，以及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击打在硬壳上的撞击声。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推在她的身侧，不是冥龙那充满破坏力的撞击，而是一种带着控制的、强硬的力道，改变了她的轨迹。

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一个带着寒意与坚硬触感的怀抱。与她所熟悉的雨林守护者们温暖柔软的拥抱不同，这个怀抱冰冷、坚实，仿佛由岩石和钢铁铸成，却莫名地……可靠。

她猛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覆盖着暗红纹路的白色面具，遮挡了对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眼神锐利如鹰，在面具后闪烁着冷静而审视的光，正落在她脸上。紧接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条被击退的冥龙，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摇晃着脑袋，而周围其他几条冥龙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干预震慑，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不想被撞碎，就别乱动。”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没有任何温度，也不带丝毫安抚，只有纯粹的命令和不容置疑。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冥龙的咆哮和她自己如鼓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她僵住了，不是因为话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声音里蕴含的某种东西——一种长期居于上位、发号施令形成的权威感，一种与周围危险环境融为一体的冷酷镇定。这与她所习惯的雨林那种温和、协商的氛围截然不同。

他揽着她，动作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迅速向下方一处由巨大肋骨构成的穹顶之下降落。他的飞行轨迹精准而高效，巧妙地利用了几个残破建筑的遮蔽，避开了冥龙们重新集结的路线。风在她耳边呼啸，她能看到下方黑色的水域和游弋的暗影快速后退。

她偷偷抬眼看向救了她的人。他很高，比她见过的绝大多数光之子都要挺拔。暗红色的斗篷在飞行中猎猎作响，边缘仿佛跳动着永不熄灭的余烬。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那对独特的翅膀——不是雨林常见的、由柔和光能或植物纤维构成的翼膜，而是由某种骨质结构组成的翅膀，线条硬朗，充满了力量感与一种原始的野性。这与她所熟悉的美感格格不入，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强大气息。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他就松开了手，动作干脆得近乎疏离，仿佛她是什么不洁之物。

雨妈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感受着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谢……谢谢你。”她喘息着说，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他向后微退了一步，刻意拉开了距离。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她全身，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风险。那目光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一株误入不毛之地的植物，正在被这片土地的主人审视。

“雨林的？”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他确认了这个判断。她身上残留的湿润气息和能量印记，在这片干燥死寂的土地上太过明显。

“是，我是雨林的守护者之一。”雨妈点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但微微发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她习惯性地想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善意的表达。“我叫……”

“不必。”他打断了她，语气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他转过身，面向穹顶之外，将他那覆盖着暗红纹路的后背完全留给了她。“等你恢复能量，立刻离开暮土。”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决，“这里不欢迎外来者，尤其是……像你这样明亮的存在。”

“像你这样明亮的存在”。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冰刺，轻轻扎了她一下。他的直接和冷漠让她感到一阵无措和轻微的受伤。在雨林，即使是对待误入的陌生光之子，他们也总是首先表达善意和帮助。她从未遇到过如此……不近人情的光之子。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她低下头，将未说出口的名字咽了回去，开始默默尝试凝聚周围空气中微薄的光能。果然，暮土的能量与雨林截然不同。这里的光能碎片稀少，而且大多蕴含着一种阴冷的、令人不适的气息，吸收起来异常艰涩，远不如雨林温暖的光能那样易于调和。几次尝试，收效甚微，反而让她因为能量性质的冲突而感到一阵头晕。

她偷偷抬眼看向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他站得笔直，像一座亘古存在的石雕，一动不动地警戒着外界。暗红色的斗篷垂落，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轮廓。外面，冥龙的嘶吼声时而靠近，时而远去，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那种镇定源于对这片土地的绝对熟悉和掌控。

期间，有几簇黑暗植物——一些扭曲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物质，试图从穹顶的缝隙中爬进来，散发着不祥的污秽气息。还没等雨妈做出反应，只见他头也未回，反手挥出，一道暗红色的能量刃精准地切断了那些藤蔓。被切断的黑暗植物迅速枯萎、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的动作迅捷、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仿佛清除这些威胁只是他一种本能的行为。

这种效率令人心惊，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这片土地的格格不入。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除了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就只有远处冥龙若有若无的嘶吼，以及风穿过骸骨缝隙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这种绝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寂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在雨林，即使是最安静的夜晚，也有雨滴声、虫鸣声、植物生长的窸窣声……生命的声音无处不在。而这里，只有死亡和沉寂。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的安宁，也怕惊扰了他。

龙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隔了片刻，才传来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他的回应让她鼓起了一点勇气。一个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她无法想象。“一个人？”她追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好奇和一丝……怜悯？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更长久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他显然不打算满足她的好奇心。雨妈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越界了。但沉默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再忍受下去。她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心中那种想要用雨林的温暖感染他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雨林虽然时常下雨，但充满了生机。”她轻声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灰暗的穹顶，看到了家乡的景象，“有巨大的树木，它们的树冠能延伸到云层里；有发光的水母，在夜晚的雨幕中漂浮，像会呼吸的星星；还有很多很多同伴……我们一起守护着那片土地。”她顿了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如果你愿意，可以来雨林看看。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

她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回应，哪怕只是轻微的动摇。

龙骨终于转过身，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嘲讽。“生机？”他的声音依旧冰冷，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锐利，“那些被雨水浸泡、即将腐朽的木头吗？暮土不需要那种脆弱的东西。”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她试图伸出的橄榄枝上。

雨妈愣住了，随即感到一阵委屈和不服。他怎么能这样形容雨林？那是一片孕育了无数生命、在循环中永恒存在的土地！“那不是脆弱！”她忍不住反驳，声音提高了一些，“那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雨水滋养万物，即使凋零，也是为了新生！不像这里……”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骸骨，“……只有永恒的死亡。”

“死亡才是最终的秩序。”龙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你们所谓的生机，不过是混乱的前奏。”

混乱？雨林那和谐共生的景象，在他眼中竟然是混乱？雨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理解他的逻辑，更无法反驳这种根植于完全不同世界观的观点。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无形的东西，一些名为“分歧”和“对立”的火花在寂静中噼啪作响。她来自一个歌颂生命与循环的世界，而他守护着一个信奉死亡与秩序的土地。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雨妈不再试图交谈，只是默默地、艰难地继续吸收着光能。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了一些，虽然远未达到最佳状态，但至少飞行应该不成问题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翅膀。“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轻声说，目光落在那个依旧背对着她的身影上，“谢谢你提供的庇护所，我这就离开。”

龙骨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往那边飞，避开黑色的水域，你会找到回雨林的路。”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灰暗天际下的一片混沌。她深吸一口气，展开翅膀，那带着雨林特有光泽的翼膜在昏暗中泛起柔和的光晕。

“愿光指引你。”她轻声说道，这是她离开时能给予的最真诚的祝福。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微小的动作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雨妈不再犹豫，双翼一振，身体轻盈地升起，飞出了骸骨穹顶的庇护，重新投入那片广袤而危险的灰暗天空。她按照他指示的方向飞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下方那些泛着诡异油光的黑色水域。

自由了。离开了那个冷漠的守护者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她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沉甸甸的。那个孤寂的、暗红色的身影，和他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思绪抛开，集中精神辨认方向。必须尽快回到雨林，回到她熟悉和归属的地方。

就在她飞越一片特别密集的废墟上空时，异变陡生！

下方的黑水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翻涌，大量的气泡冒出、破裂，散发出浓烈的黑暗气息。原本游荡在远处的冥龙们，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眼中的蓝光暴涨，变得狂躁无比。整个暮土的能量场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天空仿佛变得更加阴沉，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暗潮爆发了。

比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狂躁的冥龙群发现了空中那抹明亮的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它们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攻击性也变得更加疯狂。

雨妈脸色煞白，拼命催动光能，试图加速逃离。但暗潮的影响远超她的想象，周围的能量变得极其混乱，飞行变得异常困难，像是逆着狂暴的激流游泳。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自己刚刚恢复的那点能量，正在被周围弥漫的黑暗气息迅速侵蚀、消耗！

一条冥龙率先冲到她面前，张开的巨口带着腥风！她狼狈地侧身躲过，另一条却又从侧面撞来！她勉强调动能量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盾——

“砰！”

光盾应声而碎，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翅膀的光芒急剧闪烁，险些直接溃散。头晕目眩中，她看到更多的冥龙围拢过来，蓝色的光点连成一片绝望的罗网。

她……逃不掉了。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阴霾的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入了冥龙群中！

是那个暮土的守护者！

他手中的骨杖挥舞出道道残影，精准而狠厉地击打在冥龙的头部和关节处，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千钧之力，暂时逼退了最先冲上来的几条冥龙。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狂暴，充满了一种不容侵犯的愤怒。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跟紧我！”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甚至没有时间责备她的迟缓，也没有机会再次将她推入某个安全的角落。暗潮之下，暮土几乎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他只能带着她，在这片突然变得无比狂暴的死亡之地上，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