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遇：以光为引 第96章 偏执6

红。

铺天盖地的红。不是霞谷那种温暖辉煌的色泽，而是某种不祥的、躁动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内部。巨大的红色晶体如同狰狞的獠牙从地面刺出，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和细碎的、具有侵蚀力的碎石雨。

这里是通往最终献祭之地的边缘，光之子们称之为伊甸。每一步都踏在危险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挣扎的味道。

失孤和疯帽一前一后，艰难地在一片嶙峋的红色巨石间穿行。斗篷上已经沾满了红色的尘屑，动作因持续躲避着漫天砸落的红石而显得滞涩。环境的暴虐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凭借本能向前。

而“他”的阴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就在他们勉强躲到一块巨大晶体的暂歇处时，失孤猛地拉住疯帽的手臂，将他拽得更贴近岩石，避开又一波密集的碎石。

“你就非要这个时候进来？！”失孤的声音在红石雨的轰鸣中显得有些失真，带着焦灼和怒意，“因为他以前说过这里是‘净化’之地？你就信了？你忘了他是怎么‘净化’他自己的吗？！”

疯帽的帽子被打湿了，紧贴着头皮，雨水混着红石碎屑从他脸颊滑落。他喘着气，眼神却异常执拗，死死盯着前方风暴的核心：“……你不懂……他说过……只有经过这里……才能……”

“才能什么？变成他那样？彻底疯掉还是彻底消失？！”失孤几乎是在吼，手指用力攥着疯帽的手臂，指节发白，“你看看这地方！这像是‘净化’吗？这根本就是毁灭！”

“那你说该去哪里？！”疯帽猛地扭过头对他嘶喊，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崩溃的边缘感，“哪里才是对的？！外面吗？那些看起来安全漂亮的地方？然后呢？像你一样永远躲着，永远用那副样子对着所有人吗？！”

失孤被这句话狠狠刺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却又迅速被红光照映得诡异。他盯着疯帽，眼神里翻滚着痛苦和一种近乎狰狞的保护欲：“至少我他妈还活着！而不是像他一样变成这里的养料！或者像你一样蠢着要冲进去送死！”

“活着？”疯帽忽然笑了起来，在红石雨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凄厉，“像你这样……活着？”

这句话像最终的重锤，砸碎了所有勉强维持的平衡。

失孤眼中的某种东西彻底断裂了。他不再试图争论，而是用几乎蛮横的力量，猛地将疯帽向后推搡，想要强行把他带离这片区域，远离那条通往风暴眼的路。

“放开！”疯帽挣扎起来，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一种绝望般的偏执赋予了他力量。他死死抵抗着失孤的拖拽，眼睛依旧固执地望着前方，“我要去……我要去问他……问清楚……”

“他已经死了！或者比死了更糟！”失孤咆哮着，两人在危险的红石雨中扭打挣扎，每一步都踩在崩塌的边缘，“你醒醒吧！”

一块巨大的红石轰然砸落在他们不远处，飞溅的碎块和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掀开！

失孤重重撞在后面的晶体上，闷哼一声。疯帽则摔倒在地，向前滚了好几圈，险些直接滑入一片毫无遮蔽的危险地带。

失孤顾不上背后的疼痛，惊恐地看着疯帽挣扎着爬起，竟然还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指责、无力感都汇聚成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失孤猛地扑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了疯帽，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箍在原地，两人一起摔倒在灼热的地面上。

“不准去！”失孤的声音贴疯帽的耳畔响起，嘶哑得几乎破裂，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颤抖和恐惧，“我不准你去！听到没有！”

疯帽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像一头被困的幼兽，发出呜咽般的、破碎的抗拒声。

挣扎中，失孤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这个人揉碎在自己怀里，才能阻止他奔向那个毁灭的结局。他的脸颊紧贴着疯帽湿漉冰冷的后颈，呼吸灼热而混乱。

“……别去……”最终，那强硬的命令句变成了近乎哀求的低语，破碎地渗入疯帽的耳中，“……算我……求你……”

疯帽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只有红石砸落的轰鸣，依旧持续，震耳欲聋。

静。

一种失重般的、包裹一切的静。

不再是伊甸那毁灭性的轰鸣，也不是雨林潮湿的压抑，更非禁阁幽闭的沉闷。这里是流淌的星河，是重生之路。无数柔和的光点如同温顺的游鱼，缓慢地、无声地环绕流动，将一切伤痕与喧嚣都温柔地抚平、带走。

他们从那片红石炼狱中归来，以某种方式。

光芒重塑了他们的形体，洗刷了斗篷上的尘埃与灼痕，却似乎无法立刻抹去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失孤静静地站在星河之中，望着远处那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的、温暖的白光核心。他的侧脸在流动的星辉下显得有些模糊，之前的激烈、尖锐、甚至是最后那刻近乎崩溃的强横与哀求，都仿佛被这静谧的河流冲刷得淡去了，只留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疲惫。

疯帽就在他不远处，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星光流过他的指尖，那顶总是歪戴着的帽子不知是尚未被光芒完全重塑，还是他刻意延迟了它的回归，此刻并未出现，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少了些平日的跳脱，多了些…安静的茫然。伊甸边缘那场激烈的拉扯和失孤最后贴在他耳畔的、破碎的低语，似乎还在某种感官上残留着灼热的印记。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星河的水流（如果那能被称为水流的话）温柔地拂过他们的脚踝，带来细微的、能量流动的触感。

没有立刻看向对方，也没有说话。

那个引发了一切争吵、偏执、痛苦和失控的“他”，此刻似乎也不再是横亘其中的巨大阴影。或许问题并未解决，或许那份伤痛依旧存在，但在此刻这片包容一切的静谧中，它奇异地不再具有那种撕裂一切的力量。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在这里时间失去了尺度。

疯帽忽然动了一下，他微微转过头，目光看向了失孤的侧影。他的眼神复杂，褪去了偏执的火焰，也没有了古怪的伪装，是一种同样疲惫的、带着些许困惑的审视。

几乎在同一时刻，失孤也缓缓转过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没有躲避，没有攻击，也没有立刻移开。

星河的光芒在他们之间无声流淌，倒映在彼此的眼底。那里面有什么？是未散的余悸？是挣扎后的无力？是依旧存在的不解？还是……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共同经历过风暴核心后的……联系？

疯帽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一句习惯性的、用来打破沉默的怪异话语，或许是一个问题。

但他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么看着失孤。

失孤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回望着，脸上的线条在星辉下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指尖。

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下一刻，失孤转回了头，再次望向星河远方的光芒核心。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独自离开。

疯帽也慢慢转回头，重新看向流淌过指间的星光。他抬起手，看着光芒在指尖汇聚又流走。

然后，非常自然地，失孤向前迈出了步子，走向星河深处，步伐平稳而缓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疯帽也迈开了脚步，跟了上去。没有并肩，依旧保持着那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

他们沉默地，行走在重生之路上，沐浴着同样柔和而冰凉的光辉。星河的流水温柔地包裹着他们，推动着他们，向前。

那些激烈的争吵、尖锐的讽刺、突兀的暧昧、绝望的阻拦……都仿佛被留在了身后那片逐渐远去的风暴里。

前方是温暖的白光，是既定的回归，是新一轮的循环。

而此刻，在这条寂静的星河里，只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同行的身影。隔着的几步距离，不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反而像是一种默契的缓冲，容纳着所有未竟的言语和复杂难言的情绪。

没有和解的宣言，没有冰释的拥抱。

只有这漫长的、无需言语的同行本身。

星光洒落，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