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黄昏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山风卷着铁锈味的硝烟掠过阵地,七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像被掀翻的弩机零件,散落在焦黑的战壕里。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血痂的咸涩——这是杰哥的血,三小时前他也算是替我挡下了那颗7.62毫米子弹,现在正凝固在我的战术背心上。
"阿江,烟。"谢老板的声音像生锈的枪管。这个铁塔般的机枪手此刻蜷缩在弹坑里,左手还攥着杰哥的战术手套,指节泛白。阿江摸遍全身,掏出半包压扁的"红河",七支烟头在暮色中明灭,像一排祭奠的烛火。
西边的太阳正坠进云隙,把2166高地的后山染成熔化的黄铜。我数着对岸缅甸境内的三颗信号弹,那是接应直升机的坐标。香客突然干呕起来,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佤族士兵,此刻盯着自己染血的急救包发抖——里面装着杰哥的半截右臂。
"记得第一次见杰哥吗?"傣鬼突然开口。这个全队最沉默的狙击手,正用枪管划着泥土,弹道轨迹般的划痕里嵌着夕阳。2019年建军节,滇西某特训基地的靶场上,我们七个菜鸟被晒得脱皮,杰哥穿着作训服靠在吉普车上,迷彩服领口别着枚生锈的少尉军衔。
"都特么站直了!"他的吼声惊飞一群乌鸦,"老子叫陈立杰,营部通讯班班长。知道为啥组建牧羊人突击组,名字要叫牧羊人吗?"他突然掏出《士兵突击》的DVD盒,封面上袁朗的墨镜反着冷光,"因为羊群需要牧羊犬,而你们——"他突然把盒子摔在地上,军靴碾过塑料碎片,"要做会吃狼的牧羊犬!"
谢老板突然笑出声,这位杰哥的机枪副手的笑声总带着哭腔:"第一次野外生存,杰哥让我们生吃蛇胆。香客哭着说咽不下去,杰哥就自己先吞了三个,然后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抓起一把掺着弹片的泥土塞进嘴里。
傣鬼的狙击步枪突然响起,一发空包弹划破暮色。这个全队唯一的傣族士兵解开战术腰带,露出腰间的皮带——"常相守"三个字缠着弹壳图腾。去年除夕,杰哥带着我们在边境线巡逻,月光下他指着缅甸境内的罂粟田:"知道为啥总让你们看《士兵突击》?"他的战术手电扫过每个人的脸,"袁朗说'常相守是个考验',咱们守的不是边境,是人心。"
鹏哥突然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这个从军十一年的老兵,军装上的勋表比年龄还多:"杰哥最后说的什么?"他的声音像迫击炮轰鸣。七个人同时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那个带着滇西口音的嘶吼:"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良!但老子要你们做恶的善良人!"
山谷里仍然弥漫着些许硝烟与死亡的气息,残阳如血,将整个2166高地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阿江的嚎叫声骤然响起,那声音里裹挟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直直地穿透这死寂的氛围,惊起一群盘旋在低空的乌鸦,“呱呱”叫着,扑腾着翅膀慌乱逃离。
阿江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支撑,双膝重重跪地,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狠劲。他手上的战术手套早已沾满泥土与战友的血,在这般剧烈的捶打下,指节处的布料渐渐被磨破,殷红的鲜血从破损处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与这片被战火洗礼的大地融为一体。他的眼神空洞又疯狂,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吼着,那模样,仿佛被痛苦逼入了绝境,找不到一丝解脱的出口。
我呆立在一旁,双腿像是被钉住,无法挪动分毫。喉咙干涩得发疼,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杰哥那义无反顾冲出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怎么也挥散不去。
许久,我才像是被抽回了意识,机械般地蹲下身子,颤抖着手在杰哥遗物里摸索,终于摸出了那本笔记本。封面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微微卷起,透着岁月的痕迹。我缓缓翻开,泛黄的纸页在风中轻轻颤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2022.6.13 任务坐标:果敢以北17公里。如果我回不来,告诉弟兄们——做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一行行规整的字迹映入眼帘,那熟悉的笔锋,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杰哥平日里的音容笑貌,那些一起摸爬滚打的日子,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可当看到最后一行用血写就的字迹时,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帮我照顾好我家里人......”歪歪扭扭的血字,像是杰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嘱托,每一笔都饱含着对家人无尽的牵挂与眷恋。我仿佛能看到杰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强撑着身体,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艰难写下这些字的场景,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阿江,”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杰哥的家人,咱们一起照顾,一定!”阿江像是没听见,依旧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可我知道,他听见了,这份沉重的嘱托,已经深深刻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底,成为了我们余生都要背负的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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