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朵的夜像被澜沧江的水汽反复泡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那种潮润不是轻飘飘的雾,是带着江水咸腥的黏腻,顺着竹楼的缝隙钻进来,沾在皮肤上,像一层卸不掉的薄膜,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意。远处橡胶林的叶影在月光下攒动,风穿过枝桠的声响被水汽滤得发闷,像有人在暗处低低地叹息,混着偶尔几声虫鸣,更衬得这夜静得让人发慌。
巡逻兵的皮靴声是从东边红土路传来的,起初只是隐约的闷响,像远处滚过的闷雷,随着脚步挪动,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皮靴碾过湿润红土的摩擦声,混着金属皮带扣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数着,一步、两步……直到那声音绕到西侧橡胶林,距离我们的竹楼还有整整半里地,怀里的肖雅却像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往我颈窝又亲昵地蹭了蹭。
她的长发松散地铺在我锁骨处,发丝细软,带着白日里椰香洗发水的淡甜,经过夜凉的浸润,又添了几分清浅的暖意,不是那种灼人的热,是像晒过午后阳光的被褥,温温柔柔地裹着人。呼吸更是软得不像话,像刚从棉田里摘下来的新棉,蓬松又轻盈,每一次吐纳都带着淡淡的气息,轻得能吹动我衬衫领口的细绒,那绒絮在皮肤上游走,痒得人心尖发颤。我低头看她,月光透过竹窗的细缝落在她脸上,睫毛像蝶翼般轻轻垂着,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想来是坠入了安稳的梦境。
就在这时,她的小腹突然轻轻鼓了一下,幅度不大,却足够清晰。我还没来得及回味那瞬间的触感,紧接着又是一下,比刚才那次稍重些,隔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软得像云朵的棉布睡裙,像有只小小的拳头在轻轻蹭我的胳膊。那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暖得滚烫,猝不及防地撞在我心上,让我心尖猛地一揪——这是生命的悸动,是在这片满是罪恶与危险的红土上,唯一纯粹的光。我下意识地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又坚韧的小生命,指尖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小腹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的起伏,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又酸又软。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竹楼顶梁上悬着的那顶旧草帽。那是刚来时从老杂工手里借的,帽檐已经磨得发毛,边缘卷着几道褶皱,上面沾着的几粒红土粒还保持着下坠的姿态,悬在离竹楼板三寸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却又被这凝滞的夜定在了半空。就像我心里悬着的那些事:明天婚礼上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肖阳能不能成功撬开那把锈锁救出肖玥?肖云海的到来会不会打乱所有部署?我和肖雅的未来,又能在这刀光剑影里走多远?
这些念头像缠在一起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绕在心头,和窗外的水汽一起,压得我胸口发闷。我紧了紧抱着肖雅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鼻尖蹭着她柔软的发顶,贪婪地吸着那抹能驱散焦虑的椰香。巡逻兵的皮靴声渐渐远了,消失在橡胶林的深处,可那种隐秘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夜还很长,而我们即将面对的风暴,才刚刚酝酿。
必须找杨杰。
这个念头像根生了锈的铁刺,在我脑子里反复搅动了大半夜,刮得脑仁发疼。之前被我强行压下去的慌乱,此刻正顺着脊椎一点点往上爬,带着后背沁出的冷汗,凉得人浑身发颤。我太清楚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没有杨杰的消息,我们策划了许久的收网行动就是一纸空文,所有的隐忍和布局都将付诸东流;找不到肖阳,肖玥说不定还在仓库那堆冰冷的木箱里蜷缩着,指尖抠着粗糙的木缝,早已被木屑磨得流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未知的恐惧;再等下去,假老佛爷安插在各处的眼线迟早会发现破绽,到时候别说藏在军徽下的秘密任务,我和肖雅能不能活过明天的太阳,都难说得很。
我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挪开肖雅攥着我衣角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刚碰过竹窗上凝结的露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松开的瞬间还下意识地微微蜷了下,像个怕失去依靠的孩子,徒劳地想抓住点什么,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青白。我心里一揪,放轻了所有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扶到竹椅的扶手上,又从旁边拿起一块浅粉色的棉布椅垫垫在她头下——这是她上次缝围裙剩下的碎布,她舍不得扔,一针一线缝成了小垫子,边角还留着没剪齐的毛边,带着手工的粗糙与温度。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椰香,那是洗围裙时不小心沾上去的,此刻却成了能安抚人心的气息。
她的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棉毯,不知何时滑到了膝盖下方,一截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那截皮肤白得像刚绽放的芒果花瓣,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点淡淡的红,是被夜凉激出来的。我伸手将棉毯往上拉了拉,轻轻盖住她的脚踝,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皮肤,那点冰凉的触感又让我心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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