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到酒店不过两三条街,脚步却像陷在棉花里,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像要跨过半个世纪的重量。凌晨三点的巴黎彻底静了,连塞纳河的水声都淡得像耳语,只有路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柱从头顶垂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每一块青石板都被夜露浸得发润,浅灰色的石面映着光,像撒了层碎银,缝隙里还嵌着几片没被风吹走的梧桐叶,叶边卷着,沾着湿泥。
踩在石板上时,能听见“嗒”的轻响,脆得像碰碎的薄冰,每一声都在空荡的街道里荡开,再慢慢散进夜色里。我把肖雅的脚裹在我的西装外套里——她刚才在酒吧光脚跑出来,脚背还沾着地毯的绒毛,外套下摆垂到她脚踝,刚好盖住她的脚背,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脚跟。她的脚趾在布料里轻轻蜷着,像刚被雨淋湿的小兽,指甲盖泛着淡粉,偶尔蹭过我的小腿肚,凉得像片刚从河水里捞出来的薄冰,却乖乖地没动,连脚跟都没往外套外探半分,只把重量轻轻压在我腿上,像怕给我添负担。
她的另一只手攥着我的手,掌心的汗把我的指缝都浸得发潮——我刻意把她的手往我外套口袋里塞了塞,口袋里还留着我体温的余温,能挡住夜风的凉。她却反过来攥得更紧,指腹反复蹭过我指节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硬疙瘩,此刻被她掌心的汗泡得软了些,连纹路都变得模糊,像被温水泡过的石头。
夜风比在酒吧门口时软了太多,裹着塞纳河特有的水汽吹过来,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棱角的冷,是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鲜牛奶,凉得刚好贴在脸颊上,不刺人,只带着点润。风里还混着河水的清冽,没有半点酒吧里的烟味和酒气,吸进肺里,连之前闷在胸口的沉都淡了些。
路边的梧桐树长得茂密,枝桠交错着挡在路灯前,把光剪得碎碎的。树影落在石板路上,像一团团跳动的墨点,有的粗有的细,随着风轻轻晃——粗的是树干的影,像弯腰的人;细的是枝叶的影,像飘着的发丝。偶尔有片半黄的梧桐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从枝头飘下来,转了两三圈才落地,“嗒”地贴在我的鞋尖上,叶面上的夜露还没干,凉得能透过帆布鞋底传上来,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脚,怕把叶子碾碎。
肖雅跟着我的脚步轻轻晃,头偶尔靠在我的胳膊上,发梢的碎发蹭过我的袖口,带着点洗发水的薰衣草香,混着夜风的水汽,格外清。她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走,只有在风吹得紧时,才会往我身边靠得更近些,肩膀轻轻蹭我的胳膊,像在找个避风的地方。
整条街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风扫过树叶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远处游船的汽笛声,淡得像幻觉。路明明很短,却觉得走了很久,像要把这凌晨巴黎的静,都慢慢走进心里,把怀里的暖,都攥得再紧些。
我侧头看肖雅时,她正微微仰着头,目光黏在远处的埃菲尔铁塔上——那座铁制的巨塔在夜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唯有塔顶的航空灯还在恪守着规律,一秒亮起猩红的光,两秒坠入黑暗,像黑暗里一只缓慢眨动的眼睛。红光漫过来时,会把她的侧脸染成淡淡的绯色,连眼尾那点未褪的红都变得更明显;光暗下去的瞬间,她的脸又陷进路灯投下的暖黄里,睫毛在眼睑下扫出浅浅的影,像落在皮肤上的蝶翅。
她的睫毛很长,在路灯下泛着珍珠似的细弱光泽,每根睫毛的末梢都像沾了点碎光,风一吹,就跟着轻轻打颤,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绒毛。身上那件米白色针织开衫,绒毛被夜风拂得立起来,又慢慢垂下去,之前沾在衣角的酒渍早已干透,留下一道不规则的浅褐色印子——边缘还带着泼洒时的毛糙,像一片被人揉皱又展开的枯叶,贴在柔软的羊毛上,格外显眼。
她没握我的那只手,正轻轻捻着我西装外套的下摆,指尖反复蹭过布料的斜纹——那是我特意选的防刮面料,纹路清晰得能摸到经纬,她却像在琢磨什么秘密,指尖时而轻时而重,偶尔还会把布料捏出个小褶,又很快松开,像怕弄坏了似的。全程她没说一句话,只是踩着我的步点慢慢走,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凌晨巴黎的静,又像在借着这份静,藏住心里没说出口的情绪。
可这份温柔像层薄冰,一触到关于任务的记忆就碎了。许欣怡在保洁间里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她摘下面罩时,额前碎发贴在皮肤上,眼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军人特有的坚定——那目光像淬了钢,连瞳孔都透着冷。还有她胸前那枚党徽,别在黑色风衣的左胸口袋上方,金属质地的五角星被擦得锃亮,在保洁间昏暗的光里都像团跳动的火,烫得我心脏猛地一紧,连呼吸都跟着沉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
老周的脸毫无预兆地在脑子里炸开,去年在金三角那间满是灰尘的缉毒站,他蹲在地上给我擦那把92式手枪。当时地上积着薄薄一层灰,他就那样直接跪下去,膝盖把灰压出两个浅印,指尖沾着黑亮的枪油,指缝里还嵌着前一天排查毒窝时蹭到的泥,却毫不在意,一边用棉布裹着枪管轻轻擦拭,一边抬起头冲我笑——他的笑里总带着点憨气,眼角会皱出两道细纹,拍我膝盖时,掌心的枪油会蹭在我牛仔裤上,留下淡淡的黑印:“袈沙,等这次把雷朵那伙人的线彻底摸清,我带你回昆明。我老婆炖的红烧肉,那才叫绝,要放八角、桂皮,还得加一小块冰糖,炖上三个钟头,香得能飘三层楼,到时候让你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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