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的晨雾浓得化不开,稠得像刚熬好的炼乳,黏糊糊地裹住整片橡胶林。那些巴掌大的橡胶叶被雾水浸得发亮,深绿色的叶片边缘卷着细小的锯齿,每一片叶尖都悬着一颗滚圆的露珠——大的像碎钻,小的似米粒,都晶莹透亮地坠在那里,仿佛被无形的线拴着,风一吹,便“嘀嗒”一声砸进脚边的腐叶堆里。腐叶烂了半季,黑褐色的烂泥混着枯枝碎叶,被露珠砸出一个个小坑,积成一汪汪指甲盖大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几片卷曲的橡树叶,映着灰蒙蒙的天,像撒了一地蒙尘的碎镜子,连天光都被染得发暗。
辛集兴蹲在仓库门口的青石板上,那石板被几十年的鞋底磨得溜光,缝里嵌着深褐色的苔藓,沾着晨雾的潮气,凉丝丝地渗进他卡其色工装裤的膝盖处。他指尖捏着一叠泛黄的入库单,纸张脆得像晒干的烟叶,边缘被仓库的潮气浸得发卷,指尖一捻就掉渣。最上面那张单据上,“300支AK47”几个字是老周的笔迹——笔锋粗重,墨水里还掺着点铁锈渣,那是老周总爱用钢笔尖刮仓库铁柜的锈迹留下的习惯。辛集兴的食指在那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的茧子蹭过粗糙的纸页,忽然顿在一处晕开的墨团上——那墨团边缘发乌,像极了三个月前,老周躺在安全屋的木板床上,最后一口血咳在他藏蓝色工装袖口上的样子,干了之后,就是这样暗沉、发僵的颜色。
他深吸了口气,将单据按编号叠得整整齐齐,指尖在最上面那张的边角压了压,试图抚平那道被老周生前折过的印子。就在这时,总部走廊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突兀得像在寂静的林子里炸了个响指。那绝不是保镖们惯常的脚步声——那些穿军靴的汉子走过走廊,脚步声总是“噔噔”的闷响,重得能震得墙皮掉灰,而这声音,是皮鞋底蹭过大理石地面的“咔嗒”脆响,轻却清晰,像冰块撞在玻璃杯上,还混着几句说话声。
辛集兴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那说话声是中文,却带着浓重的美式卷舌音,“服务器”的“器”字卷着舌,尾音拖得有点长,像含着颗话梅没咽下去。这声音像颗烧红的石子,“噗”地砸进雷朵集团这片死水潭里,瞬间溅起满池涟漪。他的脊背“唰”地绷紧,肩胛骨像两块抵紧的石子,右手下意识地往腰侧摸去——那里藏着一把军用匕首,牛皮刀鞘被他磨得发亮,鞘身正面刻着的“周”字凹槽里嵌着点浅褐色的机油,是上周他给匕首上油时蹭上的,一直没擦。此刻,刀鞘贴在腰侧的皮肤上,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小小的烙铁,给了他一丝隐秘的安全感。
他像只警惕的夜猫,整个身子贴紧仓库门框斑驳的阴影里——那门框是老松木做的,常年被机房的油烟熏得发黑,木纹里嵌着点点油污,连漆皮都卷成了鳞片状。他屏住呼吸,只把右眼露在门框边缘,眼角的余光刚巧扫到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三个身影正一前两后地走过来。
走在正中间的金发男人身形挺拔,比旁边的阿彪还要高出小半个头。他穿的深灰色西装一看就是高定款,羊毛混纺的面料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袖口露出的白衬衫都平整得像刚从熨烫机里拿出来,袖口上绣着的银色缩写字母小得几乎看不见,却透着低调的奢华。脖子上系的藏青色领带是暗纹提花的,细格子纹路只有在走廊灯光下才能看清,领结打得方方正正,角度精准得像用量角器校准过,连两边下垂的长度都分毫不差。他鼻梁上架着副细框银边眼镜,镜片擦得一尘不染,连反光都没有,可镜片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扫过走廊墙面时,目光像外科医生手里的手术刀,锐利得能剖开墙皮,连墙面上那几点被岁月晕开的陈年血渍(那是去年一个小弟被康达失手打伤时溅上的)都没放过,视线在血渍上停顿了半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
男人左手边跟着的是阿彪,雷清荷最信任的贴身保镖。往常这个时辰,阿彪永远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黑色西装的领口必定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他脖颈粗短如牛;右手永远按在腰间的黑色枪套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枪套上的黄铜搭扣擦得发亮;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连看门口的保安都带着三分不屑。可今天的阿彪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肩膀明显垮着,左边肩膀比右边低了半寸,像是扛着无形的重担。他嘴角扯出一点僵硬的笑,颧骨上的肌肉都在发抖,那笑容只到嘴角,压根没映进眼底——活像仓库里那些为了讨康达赏钱,强装谄媚的底层小弟。他的脚步刻意放慢,始终落后金发男人半步,按在枪套上的手指不再是紧绷的,而是微微抽搐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套边缘,连指腹的老茧都看得一清二楚。
跟在男人右手边的老鬼,则是另一副狼狈模样。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常年把自己关在闷热的机房里,头发油腻得结成一缕缕的,黑中掺着的白发粘在额头和耳后,像是抹了层劣质发油,发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头屑,风一吹就往下掉。他怀里紧紧抱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外壳上贴满了掉漆的游戏贴纸,边角磕得坑坑洼洼,显然用了不少年头。电脑屏幕亮着,冷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慌乱照得无所遁形——瞳孔放大,眼白上布满红血丝,连眼袋上的褶皱里都透着紧张。他走路时身子晃得像踩在棉花上,怀里的电脑时不时就“咚咚”撞在膝盖上,撞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松手。键盘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泡面汤汁,黄色的油渍混着面包屑嵌在按键缝隙里,在蓝光的映照下泛着油腻的光,一看就是昨晚又在机房泡了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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