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地毯厚得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棉絮,蓬松里裹着化不开的潮意。军靴踩下去时,鞋跟“噗”地陷进半寸,绛红色的纤维顺着靴底的纹路往上爬,像无数只软乎乎的手在拽。每回拔脚都得用三分劲,纤维被扯得“吱呀”发颤,滞涩感顺着脚踝往上漫,像陷在开春化到一半的冰泥里——底下是硬邦邦的冻土,上面裹着层黏糊糊的浆,每动一下都觉得胸腔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人想张嘴喘气,偏又不敢出声。
消防斧被我攥得发沉,铁柄上的防滑纹早被手心的汗浸软。偶尔臂弯一晃,斧刃蹭过地毯的绒毛,“沙啦——沙啦——”,那声响在走廊里像被谁拽着拉长了,细得像根绷紧的钢丝。先是撞在左侧的石壁上,弹回来时裂成三缕,一缕钻进水暖管道的缝隙里,闷成“嗡嗡”的回响;一缕贴着地板往前爬,擦过墙角的踢脚线,带出点“滋滋”的尾音;最后一缕直直扎进耳道,像有只浸了海水的指甲在耳膜内侧慢慢刮——不是锐痛,是潮乎乎的痒,痒得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结成细小的疙瘩。我下意识想抬手挠,指尖刚要碰到衣领,又猛地顿住——这死寂里,任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像往深水里扔石头,溅起的涟漪能惊动十里外的鱼。
雷清荷办公室的雕花木门就在走廊尽头,虚掩着道指宽的缝。露在外面的铜制门环被磨得发亮,狼头雕得张着尖齿,犬牙的尖端透着冷光,像是刚撕咬过什么。衔在嘴里的圆环边缘泛着层暖黄,是经年累月被手掌摩挲出来的包浆,摸上去该是温的,可此刻隔着几步远看,倒像圈凝固的血痂。最怵人的是狼眼嵌的玻璃珠,在廊灯银白的光线里泛着青幽幽的光,瞳仁处的黑影深得像两口小井——明明是雕塑,却像在假寐,眼皮半耷着,眼尾的刻痕里积着点灰,偏那灰又不均匀,在光线下晃出点暗红,倒像是刚舔过血的舌头没擦干净,沾了点残渍在眼角。
门缝漏出的光绝不是寻常的灯盏色。那是种淬了冰的银白,像手术室里悬在头顶的无影灯,顺着紫檀木地板的纹路漫过来,在脚边织成半透明的网。光里浮动的微尘看得一清二楚,有的打着旋往上飘,有的直直坠下来,每一粒都裹着点光,像悬在半空的细针。那网薄得能映出军靴的纹路——靴底的防滑齿、沾着的沙粒、甚至昨天被礁石刮出的小豁口,都在光里看得分明。
我试着往前挪半步,军靴的边缘刚踩进光网,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不是真的裂了,是光在靴底折出的影子突然变了形,像踩碎了层薄冰。心跳“咚”地撞在肋骨上,震得耳膜发麻,连带着光网都跟着颤了颤,微尘的轨迹突然乱了,像受惊的虫豸四处乱窜。这哪是光,分明是层裹着冰碴的薄膜,踩在上面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顺着地板往下渗,“呼——吸——”,每一声都像在给这层膜敲警钟,生怕下一秒就“咔嚓”裂开,连人带鞋坠进门后更深的黑里。
廊顶的吊灯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滋滋”的轻响,把狼头门环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头真的野兽在慢慢探身。消防斧的铁刃又蹭了下地毯,“沙啦”一声,这次的回响里裹着点别的动静——像是门后的地板在“吱呀”,又像是谁的呼吸被捂住了半口。我攥紧斧柄,指节泛白,看着脚边那片银白的光网,突然觉得这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而我们不过是两只往蛛网上撞的虫,每一步都在数着离被捕获还有多远。
辛集兴的呼吸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礁石卡住的浪头——喉结猛地滚了半圈,才把那口气啐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我眼角的余光斜斜扫去,正撞见他按在腰间的手猛地攥成拳,指节泛白得像被浪舔了十年的礁石盐晶,连虎口的肌肉都在痉挛,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老茧里。他后颈的衣领被冷汗浸出片深色,贴在皮肤上,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不用看也知道,他也闻见了那股味。
那气味像条藏在中央空调冷风里的蛇,先是若有若无地缠上脚踝,再顺着裤管往上爬。起初是冷硬的金属腥,带着Rkb1特有的冰碴子味,像刚从深海捞上来的枪管擦过鼻尖;紧接着,股焦糊气钻了进来,是烟草燃尽的涩,混着点没烧透的纸味,像把熄灭的烟蒂泡在冰水里,凉得发苦。两种气味拧成股绳,往肺里钻时带着细针似的刺,扎得鼻窦发酸,连呼吸都得放轻,生怕吸得太猛,会惊动什么。
“进来。”
男人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不高,却像块礁石沉进墨色的海,带着股被浪打磨了半世纪的糙。“进”字刚出口就撞在走廊的石壁上,弹回来时碎成星子似的碎屑,混着墙灰落在后颈,凉得像刚溅上来的浪沫;“来”字拖了半拍,尾音里裹着沙粒,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这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荡开,先震得耳鼓发麻,再顺着脊椎往下爬,搅得尾椎都发紧。没有暴怒的嘶吼,没有阴狠的磨牙,只有死水般的稳——稳得像柳河垭口那些看着平静的暗礁,水面上纹丝不动,底下却藏着能掀翻船底的暗流,只等你放松警惕的瞬间,就“哐当”撞出个窟窿。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像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