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集兴的胳膊穿过我腋下时,我听见自己后颈的筋“咔”地响了一声。砖窑里的霉味趁机往鼻腔深处钻,不是单一的潮腐,混着陈腐的稻草味、湿砖缝里的铁锈气,还有墙根处不知烂了多久的木柴腥,像团发黏的烂棉絮,死死堵在喉头。他身上的松针味却锐得很,带着刚被踩碎的青腥,一根一根往天灵盖扎——那是后山松树林的味道,也是雷清荷的人最常出没的地方,这味道撞进霉味里,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砖窑里的死寂。
左胸的伤被这一动牵扯得厉害。不是炸开的锐痛,是钝钝的酸,像有人攥着块浸了醋的棉絮,正顺着第三根肋骨往腋下碾。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酷刑,吸气时那酸意就往骨缝里钻,呼气时又坠着块铅往下沉,疼得我半边身子发僵,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他掌心的老茧蹭过我后背的纱布,“沙”地一声轻响,像砂纸磨过干透的泥壳。那里的血早就凝住了,纱布硬得像层烤焦的皮,被他这一碰,痂壳“咔”地裂开道细缝,疼顺着脊椎往下淌,凉丝丝的,不是蛇爬,是条冻僵的蛇,带着冰碴子往尾椎骨钻,激得我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慢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裹着的紧张像没攥紧的沙,簌簌往下掉。喉结在我耳边滚了滚,带着动脉搏动的震颤,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下颌线绷得发紧——那是他极度警惕时才有的样子。“雷清荷的人在后山布了暗哨,是花粥带的队。”他的视线飞快扫过砖窑门口的柴火堆,那里堆着半干的松枝,影子在墙上映得歪歪扭扭,像些张牙舞爪的鬼,“那女人眼睛毒得很,昨天在码头,她光看阿彪走路的姿势,就看出他藏了私货。”
我点点头,咬着牙把重心往他身上靠。牙齿咬进下唇的瞬间,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是今早被花方用枪托砸破的嘴角,痂刚结好又裂开了。军靴踩在砖地上,“咔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窑洞里被放大了数倍,像敲在绷紧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不,是踩在碎玻璃上,左脚的伤口被军靴底磨得发疼。那是花方划的刀,三寸长,当时血涌得像开了闸,此刻血痂早被冷汗泡软了,在靴子里黏糊糊的,不是没干透的泥,是掺了血的烂泥,糊在伤口上,每动一下就往肉里钻,疼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辛集兴的军靴后跟沾着的松针时不时掉下来,“嗒”地落在我脚边。黑绿的针瓣混着砖窑的黄土,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我瞥了一眼,心脏猛地一缩——那颜色竟和格斗俱乐部围绳上的黄胶带一个色。记忆突然撞了过来:围绳上的黄胶带卷着边,沾着汗渍和血点,我被花方按在绳上揍时,那胶带的碎屑曾扎进我的眉骨,当时的疼和现在左胸的疼混在一起,烫得我眼眶发潮。可我不敢眨眼,花粥的暗哨说不定正透过柴火堆的缝隙盯着这里,任何一点异样都是破绽。
他扶着我的力道突然紧了紧,我知道,该往外走了。砖窑门口的光亮得刺眼,像块烧红的铁,而门外的后山,藏着数不清的眼睛和枪口。我的军靴又落下一步,“咔嗒”声撞在窑壁上,弹回来,像一声警告,悬在头顶,迟迟不肯落下。
钻出柴火堆的瞬间,阳光像一柄烧红的斧刃,“劈”地砸在脸上。不是柔和的亮,是带着棱角的刺,金晃晃的光粒钻进眼缝,眼球像被撒了把细沙,疼得我瞬间睁不开眼,只能死死眯着,睫毛上的柴灰被光烤得发烫。
后山的风紧跟着灌进来,不是拂面的柔,是裹着松针碎末的急,“呼”地撞进嘴里。松脂的香里掺着松针的涩,像嚼了口没干透的树脂,呛得我喉咙一紧,咳意猛地涌上来——却在舌尖刚尝到腥甜时被我死死憋住。半声咳嗽卡在喉头,胸腔跟着“嗡”地一震,左胸的伤像被只手攥住,狠狠拧了半圈。那疼不再是钝酸,是带着尖的锐,顺着肋骨缝往嗓子眼钻,逼得我身子不受控地往下塌,脊梁弯成道紧绷的弓。
“别动。”辛集兴的手突然攥紧我胳膊,指节掐进我被冷汗浸软的肌肉里,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缝。他的呼吸贴在我耳后,带着急颤,下一秒,右手的指节“咚”地顶在我后腰第三块脊椎骨上,不轻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急——是我们当年在搏击台练的暗号,指尖抵着骨头的震颤里,藏着三个字:“有情况”。
我借着他的力道往上挺,后背的肌肉像被拉满的弓弦,每一寸都绷得发疼。眼角的余光往右侧扫,柴火堆边缘的枯柴“咔”地掉了根,惊得我心脏漏跳半拍。就在那瞬间,松树后有什么动了——不是花粥那种踩着高跟鞋的轻,是道黑影“嗖”地贴回松树粗干,快得像只受惊的熊。
那影子太矮,头顶只到松树半腰,肩背却宽得离谱,像口倒扣的瓮,把半棵松树的光都挡住了。是阿彪。花方手下最蠢也最狠的那个,总爱把那把锈匕首别在腰后,刀鞘磨得发亮,刀刃却裹着层黑锈,像泼过没擦净的血。我甚至能“看”到他此刻的样子:佝偻着背,左手攥着刀柄,右手往嘴里塞着什么——他总爱在暗处嚼生蒜头,那股冲味能飘出半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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