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的“哗啦”声还在潮得能拧出水的空气里打着旋儿,带着铁镣磨过皮肉的腥气,还没来得及沉进墙角的霉斑里,地下室入口突然滚来串沉得发闷的脚步声。
不是洛红那带着算计的细高跟“笃笃”声——那声音里总藏着猫捉老鼠的戏耍,这脚步声裹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是厚底军靴碾过水泥地,鞋钉“刺啦、刺啦”地刮着地面的裂纹,像钝刀在骨头上拉锯。起初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声儿还闷着,像闷雷在远处的云层里滚,带着股碾碎石子的沉劲;等拐过地下室的拐角,那声音突然撞开了霉味的屏障,“咚”地一声砸在满墙的血污上,震得墙皮卷边处的干血沫簌簌往下掉。
头顶那盏钨丝灯的“滋滋”电流声都被压得矮了三分,灯丝抖得更厉害了,光线下的血渍影子都跟着发颤,像活过来的蛇在墙上爬。连墙角那只锈铁桶里的绿沫都受了惊——原本还在微微起伏,泛着层油亮的光,此刻像被冻住似的凝在水面,连桶沿那只半死的蟑螂都停了挣扎,触须僵在半空,仿佛在听这脚步声离自己还有几步。
这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带着股碾压一切的沉,水泥地被踩得发颤,混着铁链的余响,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网眼里全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洛红像是被谁从背后用铁丝猛地勒了把肩胛骨,上半身“腾”地直起来,脊椎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旗袍开衩处的丝绸被这股劲扯得发紧,原本松垮垮垂在腿侧的布料绷成直线,露出的小腿猛地收了收——那皮肤是种不见天日的冷白,白里泛着青,像冻在冰窖里的玉,皮下的细筋突突地跳,不是平缓的起伏,是急促的、细碎的颤,像刚被翻出泥土的虫,在薄皮下慌不择路地窜。
方才还淬着狠劲的眼尾,此刻像被冰水泼过,肌肉突突地抽搐。长睫毛垂下去又猛地抬起来,瞳仁往阴影里缩了缩——不是大方的躲,是偷着藏,像受惊的蛇往石缝里钻时,先探探信子又猛地缩回。眼尾那点刚被血雾熏红的艳色,此刻褪得发白,连带着颧骨的胭脂都淡了三分,只有阴影在她眼下投出道灰影,像没擦干净的泪痕。
指尖的香烟跟着手腕抖了下。银白的烟身在指间打了个旋,烟头的火光“滋”地亮了亮,映出她指节泛白的弧度——不是用力攥着,是控制不住的颤,像风中的芦苇。半截烟灰早就积得发颤,此刻终于撑不住,“簌簌”地往下掉,碎在胸前的盘扣旁。那烟灰极细,像被碾过的粉笔末,沾在酒红色的丝绸上,显出几星惨淡的白,风一吹,又散成更细的粉,飘向满室的霉味里。
“雷先生。”
三个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气音裹着香烟的焦味,低得像怕惊了地上的血渍。尾音发颤时,她喉结滚了滚,像有颗石子卡在喉咙口,每颤一下,就像被看不见的指甲掐了把喉咙,声音劈了个细缝,混着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没等传到三步外,就散成了缕轻烟。她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半张脸,只有耳尖红得发亮,像被烟烫过似的——那是藏不住的慌,比声音里的颤更诚实。
阴影像被无形的手掀开道缝,一个穿深色中山装的男人从里面踱出来。不是大步流星的走,是脚跟着地、脚尖轻碾的踱,每一步都带着种拿捏好的从容,像在丈量这满室血腥的尺寸。
他的中山装是藏青近黑的色,布料挺括得像块没起过褶的铁皮,连袖口都扣得严丝合缝——那颗黑纽扣嵌在布料里,与周围的褶皱严丝合缝,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皮肤是种不见日光的冷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却比玉更硬,连血管都透着青。腕上没戴表,光秃秃的,倒衬得领口那枚银质荷花扣愈发扎眼:花瓣纹路被摩挲得发亮,边缘磨出层温润的包浆,可那润里藏着股冷,像浸过尸水的玉,在昏光里泛着假惺惺的光。最顶头的那瓣花瓣尖微微卷着,是常年被拇指碾过的痕迹,透着股说不出的熟稔。
左手捏着串紫檀佛珠,颗颗圆润,被盘得油亮发黑,像浸过血的石头。他捻动的速度极匀,“嗒、嗒”的碰撞声不疾不徐,落在地下室潮湿的空气里,竟与军靴碾地的沉劲撞在一块儿——佛珠声是脆的,像冰锥敲玻璃;军靴声是钝的,像铁锤砸生铁。两种声音缠在一处,没有抵消,反倒生出种诡异的和谐,像屠夫在念经时,刀刃擦过砧板的响。
脸是文气的,架着副金丝眼镜,镜框细得像根线,在光里闪着圈淡金。镜片擦得极亮,却偏不反光,能清清楚楚看见后面的眼——那哪是眼,分明是两潭冻透的冰,深不见底,连睫毛的影子投进去,都激不起半点涟漪。他的视线扫过满墙的血渍时,眼皮都没抬一下:看那片泼翻的深褐,像看宣纸上晕开的墨;看那条拖拽的血痕,像看笔锋拖出的飞白;看地上积着的脓水,像看砚台里沉的渣滓。仿佛这满室的血腥,不是炼狱,是他案头幅没题字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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