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悬在天花板中央,惨白的光像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铁板,砸在墙面和地面上,边角洇着模糊的毛边。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光一照,成了无数翻滚的银线,混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和墙角霉变的潮气,黏在皮肤上像层没干透的胶,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
杨杰刚从外面进来,作训服的袖口还沾着点红土坡的砂,裤脚卷着半截没来得及拍掉的草屑。他站在桌前顿了顿,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大概是刚灌下去的凉茶还在喉咙里焐着,此刻顺着血管往四肢漫,把外勤带来的燥意压下去几分。左手攥着的不锈钢水杯早结了层厚冰,杯壁的冷凝水聚成串,顺着杯身往下爬,在他虎口的老茧上打了个转,才“啪嗒”滴在审讯桌上。
那桌子是复合板的,边缘被常年的手肘磨得发亮,靠近黑羊的那侧还留着半圈暗红的印——是去年某场审讯时,嫌犯的鼻血蹭上去的,此刻被新的水珠一泡,晕出淡淡的褐。杨杰的手腕猛地发力,水杯底“哐当”撞在黑羊的手铐链上,铁链瞬间绷直,链环互相撞击的脆响在瓷砖地面撞出空荡的回响,像有串生锈的钥匙在空旷的仓库里乱滚。
黑羊被这声响惊得缩了缩脖子,油腻的颈肉堆出三道褶,藏在褶里的汗珠子顺着锁骨往下滑,钻进囚服领口。他不敢抬头,眼尾的余光却死死勾着杨杰的左手——那截断指的截面泛着硬茧的白,指甲缝里还卡着点红土渣,此刻正抵在桌角的审讯记录纸上。纸是泛黄的,边缘卷着干硬的毛边,大概是被反复翻阅过,“贩卖人体器官”那行字的墨迹被汗水泡得发虚,笔画间晕着浅灰的雾。
水杯壁的水还在往下淌,不是顺顺当当的流,是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一厘一厘往桌沿爬。最先滴下去的那串已经在桌面上洇开,顺着木纹的沟壑漫,把“黑羊”两个字的签名泡得发胀。最后那滴悬在桌角,颤巍巍地坠下去,落在黑羊脚边的瓷砖上,“啪”地碎成朵小水花,溅起的细珠粘在他磨破的鞋跟上,像粒没化的盐。
而桌上那道水痕还在漫,从杯底往记录纸的边缘爬,在泛黄的纸页上勾出弯弯曲曲的线。那线越到末端越细,边缘带着毛茸茸的白,像条刚蜕完壳的小蛇,鳞甲还没干透,湿漉漉地贴在地上,正往黑羊的脚踝游去。黑羊的脚趾突然蜷了蜷,铁链在脚踝处勒出的红痕被扯得更亮,像道刚被指甲掐出来的血印。
黑羊的喉结在颈肉里猛地一沉,像吞了颗没嚼碎的石子。那颈肉是松垮的,常年浸在油汗里,此刻被这猛地一动扯出三道深褶,褶缝里积着的灰垢混着冷汗,顺着锁骨往囚服里钻,在苍白的布料上洇出蜿蜒的暗痕,像几条刚从泥里爬出来的虫。他的后颈死死抵着铁椅靠背,冰凉的漆皮硌着脊椎骨,却压不住皮肉下突突乱跳的筋——那筋从耳后一直窜到肩胛,跳得像要挣破皮肉逃出去。
眼皮被白炽灯刺得发沉,他却不敢眨。睫毛上沾着的眼屎混着汗,糊成半透明的膜,透过这层膜,眼角的余光正死死咬着杨杰的左手。那截断指的截面泛着硬茧的白,像块被反复捶打的旧铁皮,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渣——是红土坡的土,嵌在指甲缝里,深得像是长在了肉里。此刻那截指节正抵在桌角的笔录纸上,力道不大,却像根烧红的铁丝戳在黑羊的眼皮上。
笔录纸是糙面的,被无数次翻动磨得发脆,“贩卖人体器官”六个字的墨迹本就发乌,此刻被杨杰指腹的汗一泡,正顺着纸纹往外晕。那晕开的墨不是均匀的黑,是带着毛边的灰,像块浸了血的布在慢慢渗,把“器官”两个字泡得发胀,笔画间的空白被填满,倒像是把“人”字给活活吞了进去。纸页边缘卷着干硬的毛边,大概是被杨杰刚才的动作带得颤,正轻轻刮着黑羊的手背,像刀片在试锋。
左手的指甲缝突然一阵刺痒。黑羊猛地攥紧拳,才想起昨夜在红土坡被按在泥里时,指甲抠进了半寸深的红土——那土是黏的,混着血和腐叶,此刻还嵌在指甲缝最深处,结成了暗红的痂。消毒水的气味从审讯室的通风口钻进来,带着股医院特有的冷腥,和指甲缝里的土味一混,竟成了种发甜的腻,像块没化透的血冻,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他想咳,却被嗓子眼突然收紧的筋绊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在漏风。
铁椅的螺丝突然“咔哒”响了一声。许是他攥拳的力道扯动了手铐,铁链在铁椅腿上磨出细碎的火花,那响声不大,却像根针戳在黑羊的耳膜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杨杰的指节挪——那指节正微微用力,把“贩卖”两个字的笔画压得变了形,纸页在指腹下微微发颤,像块被按在砧板上的肉。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审讯桌上时“啪”地碎开。黑羊的脚趾在鞋里猛地蜷缩,鞋底板磨出的洞露出半截脚后跟,此刻正死死抠着冰凉的瓷砖,却止不住膝盖窝里往外冒的寒气——那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把腿肚子的筋抽得发紧,像被人用铁丝勒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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