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活着再见 第5章 被刺痛的自尊

“报告，排长！”我极力压制声音的颤抖，却仍透着难以掩饰的怯懦，“我……我想退出了。”话一出口，我像被抽去脊梁骨，脑袋不由自主地耷拉下去，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与排长对视。我深知，排长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我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挣扎。

彼时，迷茫如浓稠的雾霭，将我彻底笼罩，未来的道路被层层遮蔽，看不到一丝光亮。我满心充斥着逃避的念头，只想着尽快逃离这如千斤重担般，压得我喘不过气的训练和生活，远离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

“怎么回事？”排长声如洪钟，语气中满是愠怒与不可置信，“就因为这点轻微扁平足，你就受不了，哭爹喊娘，还打算当逃兵？”他目光如隼，紧紧地锁住我，凌厉的眼神像要穿透我的躯壳，洞察我内心的每一处角落。

他双手抱胸，身上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身旁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气势凝固，周遭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我砰砰的心跳声。在他如炬目光的审视下，我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报告，不是！”我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脊背，胸膛前挺，努力拔高音量，试图用这一声回应，驱散萦绕在周身的怯懦。然而，紧张的情绪如同难以挣脱的枷锁，令我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一丝底气不足，瞬间暴露了内心的慌乱。在排长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我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仍无法平息心中的忐忑。

“不是最好！”排长向前一步，目光如电，一字一顿道，“收起你那没用的矫情！在家里，你或许是被捧着惯着的宝贝，可在这儿，一切都得清零重来。这里是军旅生涯的起点，容不得你任性胡来！”

排长的话，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精准且犀利地划开我试图伪装的坚强，将我内心深处的软弱暴露无遗，也把残酷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摆在眼前。

我像被钉住了一般，双脚好似灌了铅，无法挪动分毫。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翻涌交织。一方面，对自己刚才萌生的退缩念头羞愧万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另一方面，一想到未来训练的艰苦和未知的挑战，恐惧便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砰砰的心跳声。

初到澜沧的这半个月，我的思绪始终被浓重的迷雾包裹，一片混沌。无数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我躺在硬板床上，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心中反复回想着一个问题：我就这样入伍了？

我努力剖析自己的内心，却难以厘清对这份身份的真实感受。一方面，能够投身军旅，穿上这身承载无数荣誉的军装，我理应感到光荣；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即将面临的高强度训练和严苛考验，不安和恐惧就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这半个月里，我仿佛一叶孤舟，漂泊在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在自我怀疑与迷茫中越陷越深。而那尖锐的哨声，宛如鬼魅般如影随形，无论白天黑夜，总能毫无征兆地在耳边炸响。每一声哨响，都像一记重锤，无情地敲碎了我对安逸生活的幻想，清晰地提醒我：曾经的舒适已然远去，如今踏上的，是一条布满荆棘与挑战的军旅征途 。每当哨声响起，我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仿佛一场未知的风暴即将来临。

在新兵连度过的这三个月，我的新兵班长周秦，为了帮助我，可谓是倾尽全力。刚踏入新兵连，我就像置身于一片荆棘丛生的荒原，每迈出一步，尖锐的荆棘都会无情地刺痛肌肤，带来钻心的疼痛。

在这个全新的集体里，我仿佛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始终无法找准自己的位置。日常训练对我来说，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逃避的念头如同杂草一般，在脑海中疯狂滋生。我时常思考如何躲开训练，消极的想法如同沉重的枷锁，让我在自我怀疑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班长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从那以后，他花费大量时间，不厌其烦地引导我。他陪着我一起加练，在一次次跌倒与爬起中，鼓励我重新振作；在无数个疲惫不堪的夜晚，与我促膝长谈，为我答疑解惑，给予我温暖和力量。

新兵连最初的半个月，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天都被无尽的挫败感所笼罩。

每次队列训练和站军姿，扁平足带来的剧痛便如汹涌潮水般向我袭来，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我只能强忍着，在心底默默数着时间，盼着训练早点结束。三公里长跑时，无论我如何拼命，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始终被战友们远远甩在身后，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单双杠训练对我来说更是一场灾难，我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吊在杠上，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完成一个像样的动作。匍匐前进时，内心的恐惧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动作笨拙，常常引得其他战友侧目。紧急集合堪称我的“噩梦时刻”，每次哨声一响，我就手忙脚乱，不是背包打得乱七八糟，像一团烂泥，就是找不到拖鞋，甚至还会穿反衣服。有一回集合完毕，我才发现裤腰带竟绑在了背包上，那种尴尬，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射击训练时，我更是状况百出，子弹竟打在了别人的胸环靶上，周围瞬间响起一阵哄笑，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消失。投弹训练中，我拼尽全身力气，投出的手榴弹却始终无法达到30米的及格线。战场救护课上，我用三角巾给战友包头，结果却把对方包成了滑稽的“木乃伊”，引得众人啼笑皆非。防化训练时，一个疏忽，面罩竟把我的门牙都弄歪了，疼痛和狼狈让我不知所措。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糗事，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让我羞愧难当，内心充满了自我怀疑。我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别人都能轻松做到，我却总是搞砸？在这片充满热血和激情的训练场上，我仿佛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失败者。

望着我一错再错的窘态，班长周秦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语气里满是无奈：“在云南，像你这么个表现，妥妥被叫做‘日脓包’。”

从那之后，日子被训练填得满满当当，一天又一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看不到尽头。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照亮营房，我们便在哨声中迅速集合，开始了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夜晚，当月光洒在训练场上，我们仍在进行战术演练。在这周而复始的磨砺中，我内心的挫败感如野草般疯长。

我越来越频繁地陷入自我否定的旋涡，总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比别人差。每次集体训练，看到战友们轻松完成各项任务，而我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达标，就觉得自己像块沉甸甸的石头，死死地拖累着整个班，内心满是自责与愧疚 ，这种感觉像阴影一样，始终笼罩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那天正午，太阳像个大火球，将大地烤得发烫，整个营区都被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所笼罩。我独自在训练场上，望着远处的营房，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孤独感。大概是对家的思念如潮水般泛滥，又或是扁平足带来的疼痛与困扰在心底越积越深，终于，我再也支撑不住，趁着午休，偷偷溜进了器材室，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我尽情释放着内心的委屈与无助，也不知道究竟待了多久。

彼时，班长周秦正以排值班员的身份查人，发现我不见后，立刻四处寻找。很快，他推开器材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我。刹那间，怒火涌上他的脸庞，他气冲冲地冲进来，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因为是城里娃，就能随便闹脾气？成绩倒数，还整天嬉皮笑脸，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日脓包！还愣着瞪我，到底想怎样？要么就站起来，挺直胸膛，勇敢面对所有问题；要么就去找排长，打报告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难不成你还是个三岁小孩？”

他的话像一连串炮弹，在器材室里不断回响，震得我脑袋嗡嗡作响。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中满是羞愧与自责 ，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班长一连串严厉斥责，如重锤般敲打着我敏感自尊，愤怒和委屈瞬间冲破理智防线。一气之下，我猛地伸手推开班长，转身像一头失控的公牛，朝着排长办公室冲去。那一刻，满心只想逃离这个让我压抑到窒息的地方，逃避训练带来的压力与挫败。

班长身形一个踉跄，很快稳住了身子，望着我决然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中**人就算在战场上弹尽粮绝，也会站得笔直，勇敢迎敌，绝不可能屈膝投降，输掉尊严。”

自那之后，每次与班长目光交汇，我都能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失望。在他心里，或许我已然成了新训队伍里，胆小懦弱、不堪重任的孬种。这份认定，如芒在背，让我羞愧之余，也在心底激起一股不甘沉沦的倔强。

谁都没料到，这次冲动的行为，竟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我脑袋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地迈进排长办公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心以为会遭受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斥责。我像根木桩似的僵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能从那冰冷的水泥地上寻得一丝慰藉。

赵排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停下手中忙碌的工作，起身缓缓走到我身旁，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和声说道：“跟我来。”我满心狐疑，脚步拖沓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来到操场跑道。一路上，我脑海里不断设想即将面临的惩罚，心想着多半会被排长狠狠操练一番。

可当我们站定在跑道边，赵排长却突然转过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平静地说出：“其实，我也是扁平足。”我闻言，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一直困扰自己的答案，找到摆脱困境的希望。

赵排凝视着我，目光如炬，眼神里满是坚定与期许。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无比骄傲，能投身于这光荣的队伍。在军人的字典里，脚下这点困扰，根本不值一提！身为军人，天大的难题都能攻克，何况是这点小状况。在你真正成为一名军人之前，首先得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话音刚落，他身姿笔挺，宛如一棵苍松，高声唱起《四有军人歌》：“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激昂的歌声，如同滚滚雷鸣，在空旷的操场上久久回荡。

这歌声，冲破了我内心的迷茫与怯懦，像一束耀眼的光，驱散了我心底积压已久的阴霾。我静静伫立，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心底悄然滋生，催促着我改变，去勇敢面对未来的挑战 。

赵排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许，语气格外郑重：“子戈，你的军旅生涯如同刚刚破晓的黎明，前方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清楚，新兵连绝非贬低你、打击你的场所，而是助你破茧成蝶、实现蜕变的地方。往后的日子，我会始终留意你的成长，我坚信，你骨子里满是男儿血性，绝非软弱怯懦之人。”

说到这儿，赵排微微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后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将一句话铭记于心——情绪留给自己，把最好的脾气献给人民。这是我日记本上的开篇之语，更是我自参军入伍那一天起，始终坚守的信念。”

我伫立在原地，屏气敛息，一字不落地聆听着赵排的肺腑之言。那些话语，宛如一阵强劲的春风，驱散了我内心久久盘踞的阴霾，一股崭新的、充满活力的力量在心底破土而出，迅速蔓延至全身。

就在那一刻，我如梦初醒，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我要以钢铁般的意志，努力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军人，绝不辜负排长对我的殷切信任，更不能辱没这身军装所承载的神圣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