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陶罐里的药汁又滚过一遭,苦涩的气味混杂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竟让人生出几分奇异的安心。柳氏的高热终于退去大半,虽仍虚弱得无法起身,但已能勉强吞咽些稀薄的米粥,混沌的意识也逐渐清明。她望着女儿忙碌的背影,干裂的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眼底深处那潭死水,终究被一丝微弱的活泛搅动。
林澈蹲在棚屋角落,小心翼翼地照看着那簇日夜不熄的火堆,时不时添上一两根细柴。他脸上的惊恐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专注,仿佛守护这火种是他此刻天底下最紧要的使命。
林薇薇将晾凉的药汁仔细喂母亲服下,又伺候她喝了小半碗粥,这才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腰背。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几颗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野芋头,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那三百文“丁口税”如同悬顶之剑,年底的五两“落地银”更是遥不可及的巨壑。周掌柜杂货铺里的米粮价格高昂,她们这点微薄的银钱支撑不了几日。必须开辟新的、稳定的食物来源,甚至……要能换回钱来。
这些野芋头,或许就是下一个契机。
岭南气候湿热,芋头易活高产,饱腹感强,是她记忆中极好的主食替代。但野生芋头处理不当,容易麻口,甚至引发不适,需得小心处置。
“澈儿,看好家和火,阿姐去溪边处理这些山芋。”林薇薇将芋头装入破背篓,又拿起那块已被磨得相对光滑的碎陶片和一个破木盆。
“嗯!”林澈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
清晨的溪边已有三两个妇人在捶打衣物,见到林薇薇,目光依旧带着打量,却不再是最初的全然漠然。昨日她独自面对官差、拿出铜钱缴税的事,显然已在这闭塞的村落里悄然传开。
林薇薇选了下游一处远离她们的位置,蹲下身,开始仔细清洗芋头。黏滑的泥污被溪水冲去,露出芋头褐色的粗糙外皮。她动作麻利,用陶片刮去外皮,露出内里或紫或白的芋肉。
有妇人好奇地瞥了几眼,交头接耳。
“那是……山芋蛋子?”
“是啊,那东西能吃?又麻又涩,以前饿极了有人挖来吃,嘴肿了半晌!”
“这新来的丫头挖这个作甚?莫不是真没吃的了……”
议论声隐约传来,林薇薇只作未闻。她深知芋头的特性,必须彻底加热破坏其草酸钙结晶,方能去除麻涩。她将去皮芋头在流水中反复冲洗,尽量洗去表面黏液,这才端着满满一木盆处理好的芋头回到棚屋。
棚屋内,火堆燃得正旺。林薇薇将一部分芋头切成小块,直接放入陶罐中加水炖煮。另一部分,她则有了新的想法。
她将芋头块放入陶罐,隔水蒸煮。待芋头变得软烂,小心取出,趁热用一根洗净的粗木棍反复碾压、捣碎。这个过程费时费力,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但她眼神专注,一丝不苟。
最终,罐子里得到了一团细腻黏滑、散发着淡淡热气的芋泥。
林澈好奇地凑过来:“阿姐,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这是芋泥。”林薇薇笑了笑,取出一小撮粗盐,极其节省地撒入一点点,搅拌均匀。她捏了一小块递给弟弟,“尝尝看,小心烫。”
林澈吹了吹,小心翼翼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唔!粉粉的,滑滑的,好吃!”没有预想中的麻涩,只有芋头本身的清香和淡淡的咸味,对于许久未尝饱饭的孩子来说,已是无上美味。
林薇薇自己也尝了一点,口感细腻软糯,成功了。原始的芋泥单调,但若有些糖或油脂,定能化腐朽为神奇。可惜眼下条件有限。
她将大部分芋泥重新揉捏成型,拍成一个个小饼状,放在火堆旁借余温慢慢烘烤。不多时,淡淡的焦香混合着芋头的香气便弥漫开来,引得林澈频频张望。
随后,她又将炖煮得烂熟的芋头块捞出,捣成泥状,混入少许煮芋头的汤水,搅成略微浓稠的糊状。撒入一点点盐,一碗简易的芋头糊便做好了。
她先盛了一碗喂给柳氏。虚弱的妇人就着女儿的手,慢慢吞咽着温热滑糯的芋糊,一股扎实的暖意落入空瘪许久的胃中,让她眼中泛起些许湿意。
“薇薇……苦了你了……”她声音嘶哑,带着哽咽。
“娘,别说这些,吃饱了才好得快。”林薇薇语气平静,又喂她吃了几口。
看着母亲和弟弟终于能吃上一顿相对“正常”且管饱的饭食,林薇薇心中稍感安慰。这些芋头,至少能让他们撑上几天。
但光吃饱还不够。
她看着火堆旁那几个烤得两面微黄、散发着焦香的芋头饼,心中一动。她取来一片干净的大树叶,包起两个烤得最好的芋头饼,对林澈道:“澈儿,你慢慢吃,看好娘。阿姐出去一趟。”
她拿着芋头饼,再次走向村落中心那棵大榕树。
周掌柜的杂货铺刚卸下门板,他正拿着块破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柜台上的灰尘,见到林薇薇,动作顿了顿,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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