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把最后一页账册钉好时,指腹沾着的浆糊在日光下泛着亮。账本摊在案板上,红笔圈出的“西门庆”三个字格外扎眼——这是他欠的第七笔账,从月初的五斤糖霜到昨天的十笼炊饼,墨迹层层叠叠,像堆在心头的灰。
“媳妇,要不……就算了吧。”武大郎蹲在旁边劈柴,斧头举到半空又落回木墩,“他毕竟是西门大官人,咱惹不起。”柴屑溅到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案板下的阴影,那里藏着他攒了半个月的铜钱,是准备给武松寄去的盘缠。
潘金莲没抬头,指尖在“十笼炊饼”那行字上重重划了道线,墨色透过纸背渗出来:“惹不起也得惹。你以为退让了,他就会放过咱?上次抢了王屠户的摊位,这次欠咱的账,下次指不定就敢掀了咱的摊子。”她忽然把账册往他面前一推,“你看这数字,加起来够买三担新麦了,武松在边关吃的粗粮都快断了,这笔钱能让他多撑俩月。”
武大郎的喉结滚了滚,攥着斧头的手紧了紧。他想起弟弟临走时的样子,武松背着比人还高的长枪,拍着他的肩膀说“哥,等我回来咱开个大铺子”,可如今……他低头看着自己残疾的腿,忽然把斧头往地上一扔,往围裙上蹭了蹭手:“那……咱咋要?”
潘金莲眼睛亮了亮,从灶膛里抽出根燃着的柴火,往油灯里一点,火苗“腾”地窜起来。她从案板下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串油亮亮的酱鸭翅——这是她昨天用西门庆“赊”的糖霜换的,王屠户说西门庆最爱这口。
“咱去‘拜访’他。”潘金莲把鸭翅往竹篮里一放,又塞了本账册进去,“他不是爱面子吗?咱就往他府门前一站,他要是不给钱,咱就给来往的街坊‘念念’这账。”
武大郎的脸“唰”地白了:“在、在府门前?”他这辈子最大的胆就是上次跟王婆吵了架,还是被潘金莲推着去的。
“你怕了?”潘金莲忽然凑近,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忘了上次他的恶奴掀你烧饼摊时,你举着擀面杖护着我的样子了?那时你的手都没抖。”
提到那回,武大郎的脸慢慢红了。那天他确实没抖,只想着不能让媳妇被砸着,擀面杖抡得比谁都狠,虽然最后还是被推倒了,但西门庆的恶奴也被他挠了几道血痕。
“走。”他忽然拎起竹篮,往门口走的步子有点踉跄,却异常坚定,“去就去!”
西门府的朱漆大门前,两个门神似的家丁叉着腰,见潘金莲提着篮子过来,刚要呵斥,就被她手里的酱鸭翅勾住了眼。“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武大郎家的送‘礼’来了。”潘金莲笑得客气,眼睛却瞟着门内,那边正有几个穿绫罗绸缎的男女往里走。
家丁见她手里的账册封皮眼熟——那是县里账房先生专用的样式,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没一会儿,西门庆摇着扇子出来了,身后跟着四五个恶奴,看见潘金莲就笑:“潘娘子大驾光临,是想通了?”他眼神往她身上溜,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
潘金莲没接话,把账册往旁边的石狮子上一放,伸手就去掀油纸包:“大官人忘了?前儿说想吃酱鸭翅,我特意用您‘借’的糖霜换了两串,顺便……”她忽然提高声音,指着账册上的字念起来,“上月初三,赊糖霜五斤,值铜钱二百文;初七,赊炊饼二十个,值一百文;十五……”
来往的行人停下了脚,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西门庆的脸瞬间青了,低吼:“你疯了!”
“我疯了?”潘金莲冷笑,忽然转身对着围观的街坊福了福身,“各位叔伯评评理,西门大官人欠了咱小本生意的钱不还,这理说得过去吗?”
“就是!王屠户的摊子就是被他抢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还有张裁缝的布庄,他说占就占了!”
声浪越来越大,西门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潘金莲说不出话。武大郎忽然往前一步,把潘金莲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前面,虽然腰弯着,声音却很响:“俺媳妇说的都是真的!账上记得明明白白,你、你不能欺负人!”
他的声音有点抖,却喊得很清楚,路过的货郎都停下了扁担,看着这个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矮子。
西门庆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个钱袋扔过来:“给你!滚!”
铜钱“哗啦”落在地上,潘金莲却没捡,指着账册最后一页:“还有这个月的炊饼钱没算,加上利息,还差八十文。”
“你!”西门庆气得扇子都折了,又摸出几枚铜板扔过去。
潘金莲这才弯腰捡钱,一枚不落全装进竹篮,又把账册上的“西门庆”划了个大大的叉。她对着围观的街坊笑了笑:“多谢各位见证,改天路过摊子,送您尝尝新做的芝麻饼。”
回去的路上,武大郎一路都在笑,手里的竹篮晃得叮当作响。“媳妇,你刚才念账的时候,西门庆的脸跟猪肝似的!”他笑得太急,呛了口风,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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