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强忍着不适,用手肘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从床上坐起,后背无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大片剥落的墙皮粉末簌簌落下,沾在汗湿的脖颈上,露出底下泛黄、污渍斑驳的墙体。远处,那座旋转餐厅巨大的霓虹招牌,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变幻莫测的、虚假而炫目的彩色光芒,像一个悬浮在都市夜空、巨大又脆弱的肥皂泡泡。而他出租屋的窗外,只有一个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简易晾衣架,以及隔壁邻居家电视机里传出的、聒噪又模糊的午夜连续剧对白。胃里那令人窒息的饱胀感,在如此强烈的现实反差下,竟渐渐扭曲成一种荒诞而冰冷的清醒:那些价值千金的珍馐美馔,填不满内心深处某种空洞的“饥饿”,却实实在在地撑破了他的体面,撑出了一嘴无法掩饰的尴尬与羞耻 —— 每一次不受控打嗝时喷薄而出的、浓烈的澳龙气味,都像一记记无声而辛辣的耳光,无情地嘲笑着他白日里硬生生挤进那个本不属于自己的浮华世界的徒劳与狼狈。
嗡……
手机屏幕骤然在浓稠的黑暗中亮起,惨白的光瞬间刺破黑暗,映亮了他脸上复杂的颓然。李明宇的目光如同被钉住般,凝固在屏幕上那个跳动的消息框——【顾晓妍】。绿色的气泡里,凝固着只有四个字:
生日快乐
末尾没有任何标点符号,像她每次站在他面前时,那欲言又止、最终抿紧嘴唇的沉默模样。他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屏幕键盘上方,大约三厘米的虚空里,指尖微微蜷缩着,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冻僵。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四个字,直到屏幕的光线因为超时,一点点、一点点地暗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重新将他抛回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胃部的喧嚣之中。
“要是……要是每天都能吃这样的饭……” 这个念头如同滚烫的岩浆,不受控制地从胃里翻腾上来,烫得他喉头发紧。李明宇猛地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几乎窒息般地压进枕头。呛人的霉味与棉絮陈腐的气息,混合着唾液的气味,在黑暗的包裹中竟诡异地扭曲、发酵—— 他仿佛真真切切地嗅到了昂贵香槟升腾起的、冰凉锐利的气泡感! 这荒谬的感官错乱让他背脊窜过一阵冰冷的战栗,却又如同染上毒瘾般无法抗拒。他疯狂地、近乎自虐地在脑海中反复描摹、舔舐着那份咸鲜在舌尖炸裂开来的、转瞬即逝的奢华滋味。胃袋里尚未消化的澳龙依旧沉甸甸地阻塞着,每一次轻微的蠕动都带来饱胀的钝痛和羞耻的回味,可一种更强大、更扭曲的饥饿感—— 对那个金光闪闪世界的贪婪渴求——已然在心底深处野蛮滋生,疯狂地啃噬着他残存的自尊。
鬼使神差地,他甚至模仿起苏晴说话的腔调。舌尖刻意地、生硬地抵住上颚,试图挤压出那种轻软、圆润、略带卷舌的慵懒感:“好~的~麻~烦~您~了~”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刚从他自己喉咙里黏腻地滑出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立刻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 他听见自己的尾音,像一根被骤然踩断的枯枝,脆弱又尖利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丑陋。刹那间,旋转餐厅里苏晴那被烛光温柔勾勒的侧影清晰无比地浮现—— 她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天鹅绒般的优雅阴影,连同她吩咐侍者“那只澳龙,请帮我挑最大的”时,那份理所当然的、云淡风轻的从容。而自己此刻笨拙的模仿,活脱脱像马戏团里涂着夸张油彩、拼命扭动却只换来嘘声的小丑!
幻想如同失控的藤蔓,带着毒刺,疯狂地缠绕、勒紧他的神经。就在这时,几片干枯剥落的墙皮碎屑,如同冰冷的死灰,簌簌地落在他裸露的后颈皮肤上。李明宇像被毒蝎蜇了一口般猛地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蜷缩,几乎是带着绝望地将头更深地、更深地埋进那床散发着浓重樟脑丸和潮湿霉味的旧棉被里。粗糙、僵硬的被面摩擦着他滚烫得快要燃烧的脸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棉被深处被挤压的棉花团,则沉闷地“噗”了一声,如同一声来自深渊的、疲惫不堪的叹息。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黏滑的恶魔触须贴上了他的耳廓,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充满恶意的嘶嘶低语啃噬着他最后的防线:“你也想要……你也配得上……” 墙壁上洇出的潮湿水渍,在窗外偶尔漏进的惨淡月光下,扭曲、蜿蜒、诡异地延伸着,活像无数只从地狱缝隙爬出的、贪婪攫取的枯瘦爪痕!他死死蜷缩在冰冷床脚,那团曾试图包裹他、给他一点卑微庇护的旧棉被,此刻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裹尸布,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动作,都搅动起更浓烈、更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变形,投射到对面墙壁上,赫然化作了狰狞交错的巨大獠牙! 整个房间的轮廓都在疯狂扭动、溶解!无处不在的、粘稠冰冷的霉味,仿佛拥有了生命,化作亿万条带着吸盘的、滑腻的无形丝线,从龟裂的墙缝深处、从发硬的被角边缘、从地板腐朽的每一个微小缝隙里,无声无息地钻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他的四肢、脖颈、口鼻,将他勒紧、包裹、拖拽…… 直至那浓稠如墨汁的恶魔阴影,带着刺骨的恶意和彻底的绝望,彻底淹没了整个房间,也吞噬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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